冥雾在莲花楼二楼的卧房中缓缓散去，虞笙的身影逐渐凝实。
她本可以直接出现在李莲花身侧，但那样未免太蠢。
素手轻抚过床榻上叠得整齐的青色外袍，虞笙闭目凝神，神识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片刻后，她倏地睁开眼，长睫轻颤——百川院？夫君竟去了那里？
指尖一挑，轻纱覆面。这次她未施模糊容貌的法术，既然要露面，便堂堂正正地以真容相见。当初说好的徐徐图之，如今怕是等不得了。
掌心不自觉地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两个需要冥府灵气滋养的小生命。
若不尽早了结这些恩怨，难道要让孩子在娘胎里就与父亲分离么？
踏出莲花楼时，初夏的风裹着熟悉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这条通往百川院的青石路，当年那个红衣少年曾牵着她的手走过。
记忆里那人眉目如画，在四顾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位是虞笙姑娘，我的心上人，未来的门主夫人。"
"啪！"
惊堂木的脆响打断了她的回忆。
街边茶肆里，山羊胡的说书人正唾沫横飞："上回说到李门主坠海身亡，今日咱们讲讲他那痴心的未婚妻虞掌柜——"
虞笙脚步一顿。
"自李门主失踪，虞掌柜便形销骨立。十年前有人最后一次见她站在东海崖边..."说书人故意拖长声调，等茶客们急不可耐地催促，才神秘兮兮道："那虞掌柜竟张开双臂，一步步走进怒涛之中！"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有汉子拍案叫好，妇人捏着帕子拭泪。
虞笙面纱下的唇角抽了抽——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殉情了？那日分明是去龙宫请虾兵蟹将帮忙打捞少师剑...
"再说今日百川院的赏剑大会！"说书人话锋一转，"肖大侠与乔女侠十年如一日打捞少师剑，终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啊！"
虞笙险些笑出声。真的少师剑早被她寻回，此刻正收在莲花楼的暗格里。这赏剑大会的"少师"，怕不是个西贝货？
理了理衣袖，她朝百川院方向走去。阳光透过路边梧桐，在她雪白的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
远处传来试剑台的钟声，混着人群的欢呼。虞笙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十年了，也该让某些人知道，什么叫"魂兮归来"。
……
百川院朱红的大门前，两名持剑少年拦住了那道素白身影。
"站住！"少年剑客声音冷峻，"赏剑大会需请柬或引荐人方可入内。"
虞笙并未动怒，反倒欣赏这份尽责。她轻抬玉手摘下覆面薄纱，霎时如明珠现世，连门前的梧桐都似被这容光慑住，停止了沙沙作响。
"劳烦通传石水女侠，"她声音清泠如碎玉，"就说故人来访。"
恰在此时，石水正从院内走出。当她看清来人面容时，手中剑鞘"咣当"坠地。"虞...虞姑娘？"向来刚毅的女侠声音发颤，仿佛见了鬼魅。
虞笙微微颔首，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十年不见，石女侠风采依旧。"
石水喉头滚动，那些"殉情投海"的传闻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下。眼前人分明鲜活如初，连裙角绣的金莲都熠熠生辉。
"今日赏剑大会..."虞笙望向院内，"不知我可有幸参加？"
"赏剑大会..."石水深吸一口气，侧身让开道路，"若你都不能参加，这世上还有谁配？"
穿过回廊时，庭院里的喧闹声浪如潮水般退去。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道，呆望着那道雪色身影。乔婉娩手中的茶盏倾覆，茶水浸湿了裙裾却浑然不觉；肖紫衿脸色煞白，十年前初见时的心动与此刻的震惊混作一团；方多病直接蹦了起来："师...师娘？！"
笛飞声用手肘捅了捅身旁僵立的游医，戏谑道："李门主，你夫人来砸场子了。"
虞笙步履从容地踏上赏剑台，素手轻抚过陈列的"少师剑"。乔婉娩刚要开口，就见她两指一弹——
"铮！"
长剑应声而碎，残片如蝶纷飞。
"多谢乔姑娘十年寻剑之情。"虞笙拂去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忽然抬眸望向人群某处，"只是这赝品，实在配不上我家相夷。"
满场哗然中，她轻抚小腹，眼波流转："夫君，再躲下去，孩子都要笑话你了。"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再耽搁些时日，妾身可要回娘家养胎了。"
"轰"地一声，整个百川院炸开了锅。笛飞声实在看不下去，一掌将还在发愣的李莲花推了出去。
婆娑步起，青衫翻飞间，那个游方郎中已立在台上。
法术褪去，露出众人魂牵梦萦的容颜——不是李相夷又是谁？
"你要当爹了。"虞笙捧着他的脸轻笑。
李相夷的手悬在她腰间，想碰又不敢碰："我...我要当爹了？"素来伶牙俐齿的舌头此刻像打了结。
突然他将人打横抱起，在无数惊呼声中纵身跃上屋檐。笛飞声暗骂一声，拎起还在发懵的方多病紧随其后。
只留下满院呆若木鸡的江湖客，和地上那堆"少师剑"的残骸，在阳光下闪着讽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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