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漉漉的光。赵远舟撑着一把油纸伞，黑衣肃穆，步履沉稳地走在前往缉妖司的路上。
他刻意放慢脚步，让雨水冲刷着记忆中的血腥——八年来，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在重温那个失控的夜晚。
"朱厌，赵远舟。"
清泠的女声自巷口传来，如珠玉落盘。赵远舟脚步一顿，伞沿微抬，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细雨朦胧中，一位绝色女子倚墙而立，月白色广袖长裙不染纤尘，在灰暗的街景中宛如一轮明月坠入凡尘。
柒月自然不知道这个不用法术赶路而选择步行的大妖心中所想——是忏悔也好，回忆也罢，都与她无关。
"你是谁？"赵远舟眉头微蹙。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一位容貌绝世到令人窒息的存在知晓他的真身。
女子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月华，绝非寻常修士。
柒月唇角微扬，目光在赵远舟身上流转片刻。确实是个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身黑衣更衬得气质凛冽。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多看几眼，但现在...想到家里那个爱吃醋的小槐树，柒月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还是别惹他掉眼泪了，那家伙醋起来可是会边红着眼睛边折腾她的腰，活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你身上有离仑的气息。"赵远舟突然后退半步，眼中闪过震惊。离仑被封印在槐江谷，这女子身上如此浓烈的离仑气息，除非...
柒月不置可否，目光扫过街上熙攘的人群。虽然凡人们下意识地避开他们所在的位置，但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你确定，要在这里谈？"她微微偏头，银发从肩头滑落。
赵远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行人都在不自觉地绕开他们，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与外界隔开。
他心下一沉——这不是简单的障眼法，而是彻底的存在感抹除。如此精妙的操控，若是来寻仇的...
"走吧，去那家茶馆。"柒月不等他回应，转身走向街角的茶肆。她笃定赵远舟会跟上来——单凭她身上离仑的气息，就足以让这位大妖不得不重视。
果然，当她选了二楼雅间落座后，楼梯很快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赵远舟收伞而入，黑衣上沾着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微光。
"客官要点什么？"小二殷勤地跟进来。
"一壶碧螺春，两碟茶点。"柒月随手抛出一粒金瓜子，"不必找零。"
小二捧着金瓜子诚惶诚恐地退下。他们这毫不起眼的小茶馆，何曾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
茶香氤氲中，柒月素手执壶。琥珀色的茶汤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恰好七分满时收住。她将茶盏推到赵远舟面前，青瓷杯底与木桌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赵远舟冷眼旁观，在柒月对面坐下。茶馆的桌椅粗糙简陋，可这女子往那一坐，硬是让整个雅间都显得贵气起来。
她慵懒地靠着椅背，姿态散漫却不失优雅，像是九天明月偶然坠入凡尘，依旧不改清辉。
"我来，是为了问当年在医馆地牢中的事情。"柒月开门见山，声音不疾不徐。
赵远舟盯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没有碰那杯茶："来为离仑报仇？"
"只是为了找到真相。"柒月轻晃茶盏，"报该报的仇，而不是自己人内讧。"她叹了口气，"离仑情绪激动，怕是会遗漏什么细节。"
"我伤了他，又帮助白泽神女将他封印在槐江谷。"赵远舟眼神逐渐涣散，陷入回忆，"他哪还会把我当成自己人..."
柒月单手支颐，墨发从肩头滑落："我家小槐树，偏激、爱激动，但不能否认，他很重视与你之间一起长大的情谊。"否则也不会在提起赵远舟时，露出那种被至亲背叛的痛楚神情。
赵远舟猛地抬眼看她："你到底是什么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与离仑，是道侣。"柒月唇角微扬，眉间月纹若隐若现，"你不必担心我会为他滥杀无辜。那些曾因他而死的无辜人，我都送了一点福报当做赔偿，来了结这段因果。"
赵远舟眯起眼，试图判断她话中真伪。突然，柒月纤指隔空一点，这位大荒有名的大妖顿时浑身僵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冷汗顺着赵远舟的额角滑下——多少年了，他从未遇到过能如此轻易制住自己的存在！
"看，若我想报仇，实在简单。"柒月轻笑，随手解开禁锢。
赵远舟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终于相信眼前之人确有通天之能。
他沉默片刻，将那日之事缓缓道来：医馆地下的人体实验、神秘的不烬木树枝、幕后那位被称为"大人"的存在...
"你确定那家医馆没有生还者了？"她突然打断。
赵远舟皱眉沉思良久："有一个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模样。我出来时，正好遇上离仑要对那孩子下手，便阻止了。"
柒月长睫轻颤，眼中月华流转："那就从...那家医馆和那个孩子查起。"她有预感，这个幸存的孩子将成为揭开谜团的关键！
临别时，柒月立在茶馆门口，长发在雨后阳光下熠熠生辉："是随我一同查明真相，还是继续你的赎罪之路？"
"我的打算没有变。"赵远舟撑开伞，雨水从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我要去找卓家仅存的卓翼宸。"
柒月微微弯起唇角，眼中月光流转："但愿日后，你的打算依旧没变。"待她统一大荒之时，不知这位自我厌弃的妖，是否还会坚持此刻的选择。
她转身离去，墨发在风中轻扬。赵远舟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柒月方才站立的地方，那里静静躺着一片新鲜的槐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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