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投下细密的光斑。曲笙蔓坐在妆台前,由风清为她梳发。铜镜中的女子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拜帖可送去了?"曲笙蔓指尖轻点妆奁,选了一支素银簪子。
风清挽起最后一缕青丝:"一早就送去了,县令夫人回得极快,说是午后恭候。"她顿了顿,"主子真要穿这身?"
曲笙蔓拿起那件藕荷色罗裙,裙摆处只绣了几枝淡雅的兰草:"深县贫瘠,穿得太过华丽反倒显得轻狂。"
风清会意,为主子系上一条月白腰封,既不显富贵又不失体面。曲笙蔓对镜自照,又特意取下腕上的翡翠镯子,换了对素银镯子。
"这样才好。"她轻轻转动手腕,银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既不会让县令夫人难堪,又不会辱没了夫君的脸面。"
午膳后,曲笙蔓乘了顶简朴的轿子前往县衙后宅。轿帘微掀,她打量着深县的街景——黄土路面凹凸不平,两侧店铺门可罗雀,偶有行人也是衣衫褴褛。
这与长安的繁华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轿子在县衙侧门停下。风清上前叩门,很快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引她们入内。
穿过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虽不奢华,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院,墙角几株山茶开得正艳。
"姜夫人到!"小丫鬟脆生生地通报。
正厅门帘一掀,走出个微胖的妇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眼角虽有几道细纹,却掩不住五官的秀美。
她穿着靛青色的棉布裙衫,发间只簪了支木钗,一见曲笙蔓却愣在了原地。
"天爷哟..."县令夫人周王氏瞪大了眼,"这是哪来的仙女下凡了?"
曲笙蔓福身行礼:"夫人谬赞了。"
她声音清凌凌的,像是山涧清泉,听得周王氏心头一畅,连忙上前扶起:"快别多礼!我早就听说新来的姜县尉带了位天仙似的夫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正说着,里屋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钻出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揉着惺忪睡眼,脸颊上还带着枕痕。
她一见曲笙蔓,顿时睡意全消,小嘴张得圆圆的:"娘亲,这是仙女姐姐吗?芃芃看见仙女姐姐了!"
"胡说什么!"周王氏轻拍女儿脑袋,"要叫婶婶。"转向曲笙蔓时又堆满笑容,"这是小女芃芃,取'芃芃其麦'之意,只盼她如田间麦苗般茁壮。"
曲笙蔓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芃芃真可爱。"她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木偶,"这是婶婶给你的见面礼。"
木偶做成小兔形状,耳朵里缝了铃铛,一动就叮当作响,四肢也是可以掰动。芃芃欢呼一声,接过来爱不释手。
周王氏见那木偶做工精巧,用料虽不华贵却也是上好的木材,心中对这位姜夫人又添几分好感。
三人进了正厅,曲笙蔓环顾四周——家具都是普通榆木,却擦得发亮;墙上挂着几幅稚嫩的画作,一看就知是芃芃的手笔;窗台上摆着几个粗陶瓶,插着几枝野花。处处透着温馨。
"寒舍简陋,让姜夫人见笑了。"周王氏有些不好意思。
曲笙蔓却真诚道:"夫人将家里打理得这般温馨,才是真本事。"她接过丫鬟奉上的茶,轻啜一口——是最普通的粗茶,却因冲泡得法,别有一番风味。
周王氏见她神色如常,毫无嫌弃之意,心头大石落地。两人从深县风物聊到家长里短,越聊越投机。
不过一盏茶工夫,周王氏已经拉着曲笙蔓的手姐姐长妹妹短地叫起来。
"妹妹不知道,这深县十年换了三任县尉,个个都嫌这里穷苦,变着法子调走。"周王氏叹气,"我家那口子刚来时也是满腔热血,如今..."她没说完,但曲笙蔓懂她的意思。
芃芃趴在曲笙蔓膝头,仰着小脸:"仙女婶婶,你的衣裳好香呀!"
曲笙蔓笑着摸摸她脑袋:"是兰花香,芃芃喜欢的话,婶婶下次给你带香囊。"
正说着,门外匆匆进来个小厮,对周王氏行礼道:"夫人,今儿个县里来了位要帮咱们修路的善商,老爷晚上怕是要晚些回来,说您和小姐若是饿了,就不必等他用膳了。"
周王氏手中的茶盏一顿:"修路?哪来的善商?"
小厮摇头:"小的不知详情,只听说是位女管事,年纪不大。"
周王氏眼中闪过失望,摆摆手让小厮退下。曲笙蔓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芃芃可会背诗?婶婶这里有好吃的松子糖..."
天色渐暗,曲笙蔓起身告辞,周王氏却执意挽留:"妹妹别走,你回去也是一个人用膳,不如在这儿陪我们娘俩。"她压低声音,"再说,那善商既是个女子,说不定待会儿你家姜县尉也能回来呢。"
曲笙蔓推辞不过,便让风清去县衙传话。风清领命而去,穿过暮色中的县城,远远就看见县衙还亮着灯。
县衙偏厅内,姜威正襟危坐,看着对面那位自称月白的女子。她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素雅的青衣,言谈举止却透着不卑不亢的气度。
"菡萏居愿出资修通深县至泾州的官道,再整治城内街道。"月白展开一幅地图,"这是初步规划的路线。"
县令周大人激动得胡须直颤:"这、这得多少银子啊!"
月白微笑:"东家说了,但求造福一方百姓,不求回报。"
姜威盯着地图,正要细看,阿武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姜威点头,对周县令道:"内子在尊府上,下官先去接她。"
周县令这才惊觉天色已晚,连忙道:"是我疏忽了!姜县尉快去,莫让尊夫人久等。"
姜威走出县衙,暮色中看见风清候在门外。这侍女站姿笔直,月光下轮廓分明,哪有半点奴婢的畏缩?他心头疑云又起,却听风清道:
"夫人让奴婢来传话,说是在县令夫人处用了晚膳再回,请老爷不必挂心。"
姜威颔首,却忽然问道:"风清姑娘是长安人?"
风清一怔,随即垂首:"奴婢原是长安人,长安谋生不易,便流落深县,幸得夫人收留。"
姜威微微蹙眉,却不再多问。
县令后宅里,晚膳已经摆上。菜色简单却用心——一碟腊肉炒笋干,一碗鸡蛋羹,一盆野菜汤,还有周王氏亲手腌的咸菜。
芃芃挨着曲笙蔓坐,小嘴塞得鼓鼓的,还不忘给"仙女婶婶"夹菜。
"妹妹别嫌弃,这笋干是去年我自己上山挖的..."周王氏有些不好意思。
曲笙蔓却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真诚赞道:"咸淡正好,还有股子清香,姐姐好手艺!"
正吃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周县令带着姜威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青衣女子。
曲笙蔓抬眼一看,险些笑出声——月白这丫头,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老爷回来了!"周王氏连忙起身,"这位就是..."
周县令红光满面:"这位是菡萏居的月白姑娘,特意来商谈修路事宜的!"他转向月白,"这是拙荆和小女,那位是姜县尉的夫人。"
月白行礼时,目光与曲笙蔓一触即分。芃芃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姐姐,忽然指着她腰间的香囊:"和仙女婶婶的一样香!"
厅内一静。月白腰间的香囊确实与曲笙蔓袖中的如出一辙——都是曲笙蔓特制的兰花香囊。
曲笙蔓不慌不忙地笑道:"这香囊是我从长安带来的,没想到月白姑娘也有,真是巧了。"
月白会意,连忙道:"这香囊在长安颇为流行,我家东家也喜欢,买了不少赏人。"
周王氏不疑有他,热情地招呼月白一起用膳。姜威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妻子一眼——那香囊他见过,是蔓蔓亲手所绣,针脚独特,怎会是市面上买的?
晚膳后,曲笙蔓与姜威告辞回家。月光下,两人并肩而行,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夫人与县令夫人相处得如何?"姜威打破沉默。
曲笙蔓轻笑:"周姐姐人很好,芃芃也乖巧。"她顿了顿,"今日与那修路的善商管事商量的如何?可定下了修路事宜?"
姜威点头:"已经定下了,两日后工匠便会到位,也会在本县雇佣工匠,明日便会发布告示。"他故意加重语气,"那位月白姑娘,夫人可认识?"
曲笙蔓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显:"怎会认识?不过她香囊与我一样,倒是有缘。"
姜威不再追问,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月光下,他看见妻子唇角若隐若现的笑意,忽然觉得,她就像这深县的夜色——看似平静,却藏着无数秘密。
而此时的县衙内,周县令正对着月白留下的路线图啧啧称奇:"妙啊!这条路若是通了,深县就不再是死胡同了!"
周王氏哄睡了芃芃,轻声道:"老爷,那位姜夫人...我总觉得不简单。"
周县令头也不抬:"怎么说?"
"她言谈举止,分明是大家出身。"周王氏压低声音,"而且我注意到,那个月白姑娘看她时,眼神恭敬得很,哪像是初见?"
周县令终于抬起头,与妻子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不管怎样,"周县令收起地图,"这对深县是好事。"
夜渐深,曲笙蔓靠在姜威肩头,望着窗外那轮明月。
修路只是第一步,她要让这穷乡僻壤变成夫君的青云梯。至于身份...她偷偷看了眼姜威坚毅的侧脸,心想,等他发现了,一定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