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在明莳晚手中的信笺上投下斑驳光影。她指尖发紧,将那张来自港城的家书捏出细碎褶皱。窗外棕榈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叹息。
"小姐。"丽婶轻唤一声,递上一杯温热的菊花茶,"老爷在信里说了什么?"
明莳晚冷笑一声,将信纸展平放在茶几上。父亲的字迹依旧从容不迫,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让她胸口发闷——郑秋那厮竟直接写信到港城,不仅贬低刘振东是"帮派混混",还暗示她被人利用,用明家的人脉为山海帮谋利。
"好一招釜底抽薪。"她端起茶杯,氤氲热气模糊了眼中的冷意。父亲虽未动怒,但要求她立即回港城解释清楚这段"私定终身"的关系。
更棘手的是,她原本计划从狮城直接去英国,为查尔斯总督争取连任——这对山海帮的转型至关重要。
丽婶瞥见信尾"郑秋"二字,眉头拧成疙瘩:"这阴险小人!"
"去英国的船票先不用买了。"明莳晚放下茶杯,瓷器与木桌相触,发出清脆声响,"订回港城的。"她起身走向书房,脚步一顿,"给何爷爷递拜帖,后日上午拜访。"
丽婶点头退下,轻轻带上了门。明莳晚这才允许自己的肩膀垮下来,手指深深陷入窗台边缘。
郑秋这一招釜底抽薪着实狠毒——不仅向父亲告密她与刘振东的关系,还刻意贬低刘振东的为人。
好在父亲向来信任她的眼光,信中没有半句责备,只是希望她回去当面解释。
"不嫁不娶,十年之约..."明莳晚轻声自语,指尖划过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这个约定在狮城这个混乱的地界显得如此浪漫,可要如何向父母开口?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对白玉镯上。
外祖母的嫁妆,历经三十年沧桑,最终回到了她手中。或许这就是命运——有些东西,无论如何辗转,终会回到它该在的地方。
……
洪宅的花园里,九重葛开得正艳。洪颜听完明莳晚的话,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
"还回来吗?"洪颜问得直接,眼角细纹里藏着忧虑。
明莳晚一怔,随即失笑:"自然要回来的。父亲向来相信我的眼光,不会多加阻挠。"
她想起家里那间总是充满笑声的客厅,父亲批阅文件时母亲在一旁插花的温馨场景。
港城明家,从来不是拘泥礼教的古板家族。
"那就好。"洪颜深深看了她一眼,保养得宜的手指轻抚过茶杯边缘,"如果振东能跟你回港城..."洪颜轻声道出连日来的盘算。
远离狮城的纷争,在港城堂堂正正成婚,多好。
茶匙碰到杯壁的脆响打断了她。明莳晚放下茶匙,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洪姨,您是最懂东哥的。"她抬眼,眸中闪烁着与娇柔外表不符的坚定,"他想给狮城华人拼条活路,我...陪他走便是。"
洪颜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儿女私情往往要让位于家国大义。
明莳晚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不易。
"今晚让振东在你那里住吧,不用回来陪我了。"洪颜突然话锋一转,眼角泛起促狭的笑意。
明莳晚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她能在刘振东面前游刃有余地调情,却受不住长辈这般直白的调侃。
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她垂下眼睛,假装对茶杯上的花纹产生了浓厚兴趣。
夜幕低垂时,刘振东风尘仆仆地归来,手里还拎着一包明莳晚最爱的椰丝糕。
他进门时带进一阵风,发梢还沾着夜露,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晚晚!"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献宝似的打开油纸包,"老陈记最后一份,我跑了大半个狮城才抢到。"
明莳晚接过糕点,顺势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椰丝的甜香在唇齿间蔓延,她却尝出一丝苦涩——这样简单幸福的时刻,明天就要暂别了。
晚餐异常丰盛,丽婶准备了明莳晚最喜欢的清蒸石斑和蟹肉羹。
刘振东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今日帮中事务,没注意到明莳晚比平日更加安静。直到沐浴时,她才在氤氲水汽中开口:
"东哥,我要回港城一段时间。"
刘振东正为她擦背的手突然停住。浴室里只剩下水珠滴落的声响,一声,又一声。
"父亲来信了。"她转过身,水珠顺着锁骨滑落,"郑秋...向他告发了我们的事。"
刘振东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毛巾掉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随时要冲出去找郑秋拼命。
明莳晚拉住他的手腕:"只是回去解释清楚,很快就回来。"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而且...我还要去趟英国,想办法延长查尔斯总督的任期。"
刘振东低头吻住她,这个吻带着咸涩,不知是洗澡水还是泪水。当他将她抱上床榻时,动作罕见地粗暴,仿佛要将离别的不舍与愤怒都倾注在这场缠绵中。
明莳晚承受着他的索取,指甲在他背上留下道道红痕。夜色渐深时,她精疲力竭地蜷在他怀中,听着他强劲的心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笑:"洪姨说...今晚你不用回去陪她了。"
刘振东耳根一热,报复性地咬她耳垂:"阿妈倒是开明。"
晨光微熹时,明莳晚轻轻挪开他环在腰间的手臂。刘振东却突然收紧,将她锁在怀中:"再睡会儿。"声音带着未醒的沙哑。
她乖顺地靠回去,在心底描摹他锋利的轮廓。
这道眉曾为她紧蹙,这双眼曾为她灼热,这张嘴曾在她耳边说过最动人的情话...
翌日午后,何宅的马场绿草如茵。
明莳晚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程恢和练六六,三人显然刚结束一场密谈。
她正要回避,却被何爷爷叫住:"都是自家人,不用避嫌。"
"看来振东和明小姐的事,整个狮城没几个人不知道了。"程恢打趣道,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这位山海帮的创始人如今两鬓斑白,但脊背依旧挺直如松。
明莳晚耳根发热:"东哥比较...夸张。"她指尖无意识绕着扇坠,想起刘振东那些当街牵手、雨中拥吻的举动,确实算得上"夸张"。
何爷爷拄着沉香木手杖,突然话锋一转:"明丫头,若山海帮转型,该做什么营生?"
这问题来得突兀,明莳晚却立刻会意。她略一沉吟:"运输如何?山海帮有仓库、码头、人力,都是现成的资源。"
"你和振东商量过?"程恢目光如炬。
"没有。"明莳晚坦然迎视,"我们很少谈彼此家事。"这是心照不宣的分寸——她不会用家族势力干预他的选择,正如他尊重她的独立。
何爷爷突然大笑,手杖戳了戳地面:"你这丫头!提这建议,八成是想着两家合作吧?"
被戳穿心思,明莳晚耳根微红,却不否认:"互利共赢,何乐不为?"
程恢与练六六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赏。这个姑娘有胆识,更有远见——既能帮山海帮转型,又能为自家航运公司拓展陆运业务,一箭双雕。
"我们这也算沾了振东的光。"程恢笑道,忽然话锋一转,"听说你要回港城?"
明莳晚点头,将郑秋的事简要说了一遍。程恢听完冷哼:"鼠辈伎俩。"他看向明莳晚的目光多了几分慈爱,"放心,那小子我会照看好。"
临别时,何爷爷塞给明莳晚一个锦盒:"给你父亲的茶叶。"老人眨眨眼,"顺便告诉他,他女儿在狮城好得很。"
明莳晚眼眶微热。这哪里是茶叶,分明是给父亲的态度——他这个干爷爷认可这段关系。
日落时分,明莳晚站在甲板上,望着码头上越来越小的身影。
刘振东固执地不肯回去,像根标枪般钉在原地,直到轮船变成海平线上的黑点。
海风拂过她未簪珠翠的发,带来远方的咸腥。
明莳晚摸出袖中的玉镯——外祖母的遗物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对见证过乱世悲欢的镯子,如今又要陪她踏上归途。
"很快回来。"她对着逐渐暗沉的海面轻语,仿佛那个固执的男人还能听见。
与此同时,刘振东站在空荡荡的码头上,掌心握着明莳晚临走塞给他的怀表。
表盖内侧嵌着她的小像,唇角微扬,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潮水拍打着堤岸,像某种无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