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工厂宿舍楼里,弥漫着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烤肉香气。
一处经过简单清理的空地上,简易烤炉里的炭火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
傅漓是和胡枫一同抵达的。
胡枫依旧穿着那身优雅的黑色丝质衬衫,姿态慵懒,仿佛来的不是废弃工厂,而是某个高级酒会。
傅漓则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工装连体裤,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平添几分随性的妩媚。
他们到的时候,阿威和仔仔已经到了。
阿威正沉默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动作熟练有力。
仔仔则坐在一个废弃的轮胎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手指似乎在上面勾勒着人皮面具的轮廓。
他们选择了和傅漓二人不同的路径,先行抵达。
不一会儿,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改装过的重型机车轰鸣着驶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一旁。
小辛长腿一跨,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张扬带笑的脸,微卷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他手里还提着一袋冰镇啤酒。
“哟!都到了?看来是我来晚了!”他笑着打招呼,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傅漓,朝她眨了眨眼。
傅隆生坐在单人旧沙发上,看着他的这些“孩子们”,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还算得上温和的笑容。
唯独少了熙蒙。
这并不意外,那个沉迷于数据世界的黑客,极少参与这种线下聚会。
傅漓如同穿花蝴蝶般,游刃有余地在众人之间周旋。
她自然地接过阿威手里的烤肉夹,让他能歇一会儿;
又拿起一罐啤酒,用开瓶器撬开,递给刚坐下的小辛;
接着走到仔仔身边,递给他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鸡翅,轻声问:“要不要试试?阿威哥哥的手艺很棒的。”
甚至不忘给坐在一旁的傅隆生倒上一杯温过的清酒。
她的注意力似乎均匀地分给了每一个人,但细心观察便能发现,她与小辛和熙旺的互动,带着一种超越他人的亲昵和自然。
比如小辛会极其自然地接过她喝了一半的啤酒罐直接对嘴喝下;比如她会很顺手地用指尖擦掉熙旺脸颊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炭灰,而熙旺虽然身体微微一顿,却没有避开。
这些细微的互动,落在其他几人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胡枫慵懒的眼神微微眯起,阿威翻动肉串的动作顿了顿,仔仔从平板屏幕上抬起眼,目光扫过,又淡淡垂下。
他们都是情感经历近乎空白的人,无法精准解读那亲昵背后的具体含义,但一种模糊的、被称之为“占有欲”的情绪,却悄然在心底滋生。
只有傅隆生,将一切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仿佛看到了精心布下的棋局正在按计划推进。
光吃烤肉难免油腻,傅漓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巧的便携式炉具和一套茶具,开始煮茶,又另外准备了一壶手冲咖啡。
“爸爸喜欢喝茶,哥哥们好像更偏爱咖啡提神?”她一边忙碌一边笑着说,周到地照顾到每个人的喜好。
就在茶香与咖啡香开始交融,渐渐压过烤肉烟火气的时候,傅隆生站起身,踱步到小桌旁,在傅漓对面的旧木箱上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原本有些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这对父女。
傅隆生仿佛没有察觉,他看着傅漓熟练地冲洗茶具,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卫安科技最近有一批高精尖的实验芯片要运走,由他们董事长那个不成器、却最好色的小儿子全程负责押运。”
傅漓冲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热水险些溢出来。她抬起头,对上傅隆生深不见底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爸爸需要我做什么?”
傅隆生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交代了几句。
其中涉及到的某些环节,显然是再高明的科技也无法替代的——比如,接近那位好色的负责人,套取最关键的口令和交接流程。
尽管他的声音很低,但在场哪个不是耳力过人之辈?
即使听不清具体内容,结合上下文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傅漓尚未回应,其他几人已经坐不住了。
“爸爸,没必要让漓漓去。”熙旺第一个开口,眉头紧锁,“对方的行程、车辆信息、安保布置,这些熙蒙都可以搞定。”
“没错,”胡枫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接近目标、获取情报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用最冒险的一种。”他所谓的“冒险”,指的自然是美人计。
傅隆生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对,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莫测的笑容,却没有回应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傅漓的肩膀。
“漓漓,”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期望,“别让爸爸失望啊。”
说完,他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时间不早了。熙旺,你负责把漓漓安全送回去。”
傅漓垂眸,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已经渐凉的茶汤,忽然笑了。
她端起那杯茶,像饮酒般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轻轻放下。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几个男人,唇角扬起一抹混合着戏谑与挑衅的弧度,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怎么?一个个的,都不信任我啊?太小瞧人了吧?”
胡枫眉头皱得更紧:“漓漓,不想去不用勉强。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搞定。”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严肃。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傅漓没有接受过任何格斗、潜入或者情报方面的训练。
傅隆生要利用的,是她无可匹敌的容貌,以及那份刚刚被他们窥见一角的、蛊惑人心的能力——最原始,却也往往最有效的美人计。
傅漓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纤细的拇指轻轻拂过左手手腕。
那里戴着一串打磨光滑的沉香木珠串,但她的指尖却精准地摩挲着珠串下那一小片肌肤——一道微微凸起的、细腻的疤痕。
“没什么勉强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人嘛,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的。”
小辛的目光一直紧紧跟着她的动作,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了盘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之前就想问了,你手腕上……那道疤是怎么回事?”他记得,上次在意乱情迷时,他就注意到了。
傅漓低下头,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微笑,语气飘忽,语焉不详:
“是……提醒自己要重生的印记罢了。”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关切,有不解,有探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心底暗自得意,这道她从未想过要彻底祛除的疤痕,此刻成了她示弱与博取同情的最佳道具,计划通。
回程的路上,熙旺依旧开着那辆不起眼的出租车。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声音。
许久,熙旺目视前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之前说的‘重生’……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通过藏在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此刻正通过加密频道连线、屏息凝神的其他五人耳中。
他们都等待着她的回答。
良久,傅漓的声音才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疲惫,一丝嘲弄,更多的却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因为当初……我让爸爸失望了。不懂利用容貌,不够讨人喜欢,没能成为他期望中的……有用的女儿。所以就被扔到巴黎,一个人自生自灭。”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风里:
“那时候啊……觉得活着真没意思。试过一刀下去……可惜,没死成。”
“既然没死了,那就只能逼着自己改变,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变成……对所有人都有用的样子。然后,活下去。”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却字字句句都带着血淋淋的残忍。
耳机另一端,小辛猛地攥紧了拳头,眼前仿佛闪过她孤零零躺在浴缸里、手腕淌血的画面。
熙蒙坐在无尽的屏幕蓝光前,嘴角那丝惯有的玩味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们瞬间就联想到了他们所发现的、傅漓对他们每个人那种势在必得的野心和撩拨。
原来如此!
原来傅隆生从一开始对她的期望,就是将她打造成一副最美丽的枷锁,用来束缚住他们这些日益羽翼丰满、难以控制的“狼崽子”!
而当初那个内向怯懦的傅漓,因为不愿意或者说做不到,才会被傅隆生视为弃子,无情地放逐。
那道疤痕,是她反抗失败和绝望的证明,也是如今这个傅漓“重生”的起点!
出租车在工作室楼下停稳。
傅漓解开安全带,侧头对熙旺露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轻软的笑容:“谢谢大哥送我回来,路上小心。”
她推门下车,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口。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那加密的通讯频道里,陷入了怎样一种漫长而压抑的沉默。
而后,爆发了怎样一场关于计划、关于风险、关于她……的激烈争论。
傅漓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淡了沾染上的烤肉烟火气。
她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道被水浸润的疤痕,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势在必得的笑意。
猎物们已经一步步踏入了她精心编织的网。
同情、怜惜、愤怒、保护欲……这些都是最美味的饵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