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四周垂着轻纱,微风拂过,纱幔如云雾般浮动。安定倚在栏杆边,指尖捻着鱼食,漫不经心地撒入池中。
锦鲤争相跃出水面,金红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
"公主,上官小姐来了。"玉琴轻声禀报。
安定抬眸,看见上官檎立在亭外,一袭鹅黄襦裙,腰间配着短剑——这姑娘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今日却难得穿了女装。
"臣女拜见公主。"上官檎福身行礼,动作虽标准,眉宇间却藏着一丝焦躁。
安定没急着叫她起身,反而慢条斯理地摊开掌心,让玉琴用锦帕替她擦拭指尖残留的鱼食。
待擦净了,她才懒懒道:"起来吧,来我这儿还行这么大的礼,所求不小啊?"
上官檎咬了咬唇,突然跪下:"臣女请公主给个恩典。"
安定挑眉。上官檎是她的伴读,两人虽不算至交,但也算亲近。
能让她行此大礼,必是棘手之事。
"说。"
"爹娘今日为臣女择婿……"上官檎抬头,眼中透着倔强,"臣女不愿成婚。"
安定轻笑,指尖点了点石桌:"怎么,看不上那些世家子弟?"
"不是看不上,"上官檎攥紧裙角,"是臣女不想困在后宅,相夫教子,了此一生。"
安定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上官檎虽不算绝顶聪明,但胜在忠心,且性子直率,是个可用之人。
正欲开口,玉棋匆匆走来,脸色微变:"公主,邱将军派人送了两只大雁。"
安定指尖一顿。
大雁,乃聘礼之首,象征忠贞不渝。邱庆之这是在提醒她——母皇曾随口提过,待她年满十八,便该完婚。
"呵,"安定拂袖,语气平淡,"他倒是记得清楚。"
玉棋低声道:"除了大雁,还有南海珍珠、西域琉璃盏、北疆雪貂裘……"
"大雁收下,从后门退还回去。"安定淡淡道,"至于那些珍宝……留下吧。"
收了,是给他面子;退了,是告诉他——她还没打算成亲。
上官檎怒道:"邱庆之竟敢如此逼迫殿下?"
安定轻笑:"他啊,不过是急了。"
自那夜她召崔倍侍寝,却让邱庆之守在外间,这位大将军便憋着一股火。
两日未露面,原来是去猎雁备礼了。
"殿下贵为公主,他再急,也不能不顾您的意愿!"上官檎愤愤道。
安定摆摆手,不欲多谈,转而道:"你既不想成婚,本宫倒有个差事给你。"
上官檎一怔:"什么差事?"
"大理寺少卿之位,空缺已久。"安定指尖轻敲桌面,"你可敢接?"
上官檎瞳孔微缩。大理寺少卿乃正四品官职,掌刑狱重案,向来由男子担任。
女子为官,本朝虽有先例,但也屈指可数。
"我……可以吗?"她声音发颤。
安定勾唇:"放心,只需撑几个月,自会有人来帮你。"
——三年孝期将满,李饼,快回来了。
上官檎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是为了替李公子守着大理寺吗?"
神都皆知,安定公主与邱庆之的婚约迟迟未履行,坊间传闻,是因她心中仍惦念着前未婚夫——李饼。
安定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轻声道:"你就当是吧。"
其实,成婚与否,她并不在意。
但邱庆之的身份过于敏感。
左金吾卫大将军,掌神都兵权,若有一日执政者疑她有二心,邱庆之便是判她有罪的最好理由。
而她,还猜不透母皇赐婚的真实想法,猜了两年也未猜透,难不成,真要入了这局?
既然世人都以为她难忘旧情,那便顺水推舟。
……
送走上官檎后,安定摘下了鬓边的累丝金凤钗。
这是邱庆之去年立春所赠,凤喙衔着的东珠在阳光下流转着虹彩。
"送去将军府。"她将金钗递给玉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让崔主簿今夜去大理寺旁的宅子歇着。"
那处私宅是她前不久给崔倍置办的,院墙下埋着三坛从西域来的葡萄酒——他醉酒后念案牍的模样格外有趣。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记得告诉他,本宫今晚想尝尝他亲手炙的鹿肉。"
"公主。"玉琴悄声上前,"太平公主府上送来帖子,邀您明日赏牡丹。"
安定展开泥金帖,太平飞扬的字迹跃然纸上:"闻君得妙郎,特备合欢酒。"她摇头失笑,皇姐惯会揶揄她。
暮色四合时,邱庆之踏着最后一缕霞光入府。他没穿官服,一袭靛青圆领袍衬得肩宽腰窄,腰间蹀躞带上悬着的却不是佩刀,而是一柄切脍用的银刀。
"臣..."邱庆之在阶前跪下,话未说完,安定已经将一盏温热的屠苏酒递到他唇边。
"尝尝。"安定指尖沾了酒液,顺势抹在他紧抿的唇线上,"西域进贡的,比上次你带来的烈些。"
邱庆之喉结滚动,酒液顺着下颌滑入衣领。安定忽然俯身,舌尖掠过他颈间酒渍:"将军今日...很香。"果然沐浴过了,连发丝都熏了沉水香。
晚膳摆在临水的敞轩里。邱庆之跪坐在食案前片鹿肉时,安定注意到他腕上戴着她送的金丝护腕——这东西原是让他挡箭用的,此刻却衬得执刀的手格外修长。
"将军的手,倒是比崔倍粗糙些。"她漫不经心道。
邱庆之眸色骤暗,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公主……"
安定不躲不闪,任由他攥着,眼中带着戏谑:"怎么,邱将军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臣不敢。"
"不敢?"安定轻笑,突然倾身,朱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那夜守在外间,听本宫与崔倍……将军可还忍得住?"
邱庆之猛地闭眼,喉结滚动:"公主……何必折磨臣。"
沐浴时安定故意打翻了香露。邱庆之跪在浴桶边擦拭地面,后颈渐渐浮起一层薄汗。
水汽氤氲中,安定瞧见他腕上暴起的青筋——那双手能拉开三石弓,此刻却连块丝帕都捏不稳。
"更衣。"安定跨出浴桶时,水珠溅在邱庆之脸上。
他闭了闭眼,抖开素纱寝衣的动作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
寝殿里只点了一对红烛。安定斜倚在鸳鸯枕上,看着邱庆之僵立在榻前。
这个在千军万马中都能杀个七进七出的将军,此刻连解蹀躞带的手指都在发抖。
"怎么?"安定用足尖勾起他下巴,"那日不是说要守夜?"纱衣滑落,露出肩头未消的齿痕——是前夜崔倍情动时留下的。
邱庆之突然单膝压上榻沿,掌心抵在她腰侧。
"臣..."邱庆之声音哑得不成调,"可以比崔主簿...做得更好。"
安定轻笑,突然拽住他的衣襟,"今晚,好好伺候。"
纱帐垂落,烛影摇红。
这一夜,邱庆之终于得偿所愿。
而崔倍,在大理寺旁的私宅中,对着一盏孤灯,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