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邱庆之双膝跪在神都城墙外,的官道上。
他双手捧着一件玄色斗篷,斗篷里蜷缩着一团雪白的毛球。
安定公主强作镇定地从他手中接过斗篷时,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邱庆之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请她救治李饼。
她低头看向怀中——斗篷里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猫眼,正警惕地打量着她。
那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眼尾微微上挑,和十年前御花园里那个教她放风筝的少年一模一样。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安定猛地转身踏上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滚烫的泪珠终于决堤而出,一颗接一颗砸在白猫身上,将蓬松的毛发洇湿成缕。
"饼哥哥..."安定把脸埋进猫儿柔软的皮毛里,无声地啜泣。
白猫不安地扭动身子,却被她抱得更紧。车窗外雨声渐起,掩盖了车内压抑的呜咽。
回到公主府后,安定将白猫藏在了寝殿旁的暖阁里。
除了玉琴、玉棋、玉书、玉画四位贴身女婢,没人知道公主养了只猫儿。
而即便是她们,也只知道这猫是邱将军送来的,并不知晓其中隐情。
刚变为猫的李饼尚且没有人的神智,又经历了刺杀,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备。
即便是安定,也被他挠了两次,咬了三次才得以近身。
最严重的一次,她的手腕被挠出三道血痕,玉琴急得要请太医,却被安定拦下。
"无妨。"安定看着躲在床底的白猫,眼中满是心疼,"他受了惊吓,不是故意的。"
玉琴等人私下都说公主对这猫儿纵容得过分。
不仅专门在寝殿旁辟出一间暖阁做猫窝,还召来能工巧匠打造了各式猫玩具——缠着彩线的藤球、缀着铃铛的逗猫棒、铺着软垫的爬架...暖阁很快被填得满满当当。
厨房也专门开辟了一角,由最细心的厨娘负责烹制猫食。
新鲜的鱼肉要剔骨剁碎,羊肉要切成适口的小块,还要配上时令的鲜蔬。
安定每日都要亲自检查,有时还会挽起袖子亲自下厨。
白日里,安定总把白猫抱在膝上,一边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往事。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说抓周抓了炊饼才叫这个名字,我笑了好久..."她的手指轻轻挠着猫儿的下巴,"后来你教我放风筝,那天的风真好,风筝飞得比宫墙还高..."
白猫起初只是安静地听着,渐渐地,它开始会仰起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些话语的含义。
到了夜里,安定总要抱着白猫入睡。
那精心布置的猫窝成了摆设,白猫总是被她搂在怀里。
有时半夜惊醒,她会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确认怀中的温暖还在。
三个月后的某个清晨,安定在睡梦中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那里面闪烁的不再是兽性的警惕,而是属于人类的清明与温柔。
"饼...哥哥?"安定声音发颤,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白猫——不,此刻应该说是李饼了——轻轻点了点头。
他伸出粉色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她眼角的泪痕,像是在安慰她别哭。
从那天起,李饼恢复神智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意识清醒时发现自己被安定抱在怀里,他的猫耳都会泛起可爱的粉红色。
有次安定故意逗他,在他清醒时亲了亲他的鼻尖,结果白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活像个雪球。
最窘迫的一次,李饼恢复意识时正赶上安定给他洗澡。温热的水流中,那双柔软的手抚过他的每一寸毛发,连最私密的地方都没放过。
李饼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从安定手中挣脱,躲进了床底下。
"饼哥哥害羞了?"安定蹲在床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别害羞呀,你意识不清晰的时候,我都摸过好几遍啦。"
床底传来一声恼羞成怒的"喵"!
经过这次"惨剧",李饼似乎看开了。
他开始主动黏着安定,会在她批阅文书时趴在她膝头打呼噜,会在她用膳时用脑袋蹭她的手讨食,甚至会在她心情不好时用爪子轻轻拍她的脸安慰她。
又过了两个月,某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李饼突然从安定怀中跳出来,轻盈地落在地毯上。
在安定惊讶的目光中,白猫的身形逐渐拉长,最终化作了人形——那是她朝思暮想的少年郎,眉目如画,眼尾微微上挑,只是头顶还保留着一对雪白的猫耳。
"卿卿..."李饼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人话了。
安定扑进他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李饼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头顶的猫耳因为害羞而微微抖动。
从那以后,李饼逐渐掌握了控制变形的方法。
他白天多以猫形示人,夜里则化为人形陪安定说话。他们聊朝堂的局势,聊未来的打算...有时说着说着,安定就会在他怀里睡去,而他会轻轻将她抱上床榻,再变回猫形蜷在她枕边。
直到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白猫突然跳上屋顶,琥珀色的眸子深深地望着院中的安定。
夜风拂过它雪白的毛发,月光为它镀上一层银边。
"要走了啊..."安定仰着头,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白猫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不舍。
安定强忍泪水,挤出一个笑容:"愿我的郎君...一路平安顺遂。"一滴泪终究还是滑落,消失在鬓发间。
李饼没有告别。这一去,前路未卜,生死难料。不做承诺,才是最好的承诺。
幼时那句"臣不能永远陪着公主",竟一语成谶。
白猫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跃入夜色。
月光下,那道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间。
安定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夜露打湿了她的绣鞋,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心头。
她知道,从今夜起,她又是一个人了。
寝殿里的猫窝还在,逗猫棒还挂在架子上,厨房里还备着新鲜的鱼肉...只是那个会变成猫的少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