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崔氏,曾经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崔倍出生那日,族中长辈望着天边那抹诡异的红霞,纷纷摇头叹息。
这个孩子,注定与众不同。
"又克死一个!"族中孩童的窃窃私语随着风飘进崔倍的耳朵。
他抱紧了怀中的书卷,低着头快步走过长廊。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身为工部侍郎的遗孤,崔倍本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
可命运却给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出生丧母,七岁丧父,家族也在先帝清算世家时迅速凋零。
那些曾经对他父亲阿谀奉承的族人,如今见了他都绕道走,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天煞孤星"——这个外号从私塾跟到了太学。
即便他连续三年夺得太学第一,同窗们也只是远远地指指点点:"定是他那命格作祟,让旁人都考不好。"
这日清晨,崔倍从破旧的宅院中走出。昨夜一场暴雨,让本就漏水的屋顶更加不堪。
他摸了摸怀中那本刚完成的画册,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办法了。
"《春闺秘戏图》..."书铺老板翻看着画册,啧啧称奇,"崔公子画工了得啊,只是这内容..."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五十文,不能再多了。"
崔倍耳根发烫。他急需这笔钱修缮屋顶,否则下次下雨,他那些珍贵的藏书就要遭殃了。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接受这个低价时,街对面传来一阵骚动。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酒楼门前,几个侍女正搀扶着一位醉醺醺的少女上车。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一袭绯色罗裙,发间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似乎喝多了,脚步虚浮,却还在咯咯笑着。
崔倍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这样的贵女,与他这样的"天煞孤星"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去查查,那个刚从书铺里出来的是哪家的小郎君。"安定敲了敲马车车窗,对玉琴吩咐道。
她原本因为李饼的离开和邱庆之的"不识趣"而郁闷,却在看到那个忧郁清俊的书生时,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驸马不能玩,还不能学皇姐养个男宠吗?
崔倍的信息太好查了——太学连续三年的头名,工部侍郎遗孤,博陵崔氏最后的血脉。
最有趣的是那个"天煞孤星"的传闻,让安定越发感兴趣。
三日后,安定换了身素雅的常服,以旁观太学考核为由前往太学。
她坐在考官席上,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个清瘦的身影。
崔倍答题时很专注,眉头微蹙,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跳跃。
考核结束后,安定本想直接去找崔倍,却听见几个学子在不远处议论:
"又是崔倍第一吧?他那命格,往那一坐,咱们脑子都不灵光了!"
"我娘说离他远点,上次王兄不过借了他本书,回家就摔断了腿..."
安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缓步走过去,裙摆扫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背后嚼人舌根,可非君子所为。"
那几个学子回头,看见一位容貌绝丽的少女站在身后,顿时噤若寒蝉。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问:"姑娘是哪家贵女?"
大唐风气开放,常有贵女来太学相看未来夫婿。这几人显然把安定当成了其中之一。
安定冷笑一声:"来人,掌嘴。这几个人实在聒噪。"
隐藏在暗处的侍卫立刻现身,不由分说地执行命令。
清脆的巴掌声中,安定走向呆立在原地的崔倍。
"你是软包子吗?小倒霉蛋?被人欺负也不还嘴?"她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半个头的书生,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崔倍垂眸,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哪有你这么妄自菲薄的!"安定突然伸手掐了下他的脸,触感意外的好,"你让他们怎么倒霉了?控制他们不准用功了?"她转向那几个被打成猪头的学子,冷声道,"太学讲究真才实学,将自己发挥不好的原因都归咎于旁人身上,实在上不得台面。"
又转头吩咐道:"玉琴,去查查这几个都是谁家子弟。"她唇角噙着冷笑,"送回各府时告诉他们的父亲——既然教不好儿子管住舌头,本宫不介意代劳管教。"
当她说出"本宫"二字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当今圣上膝下两位公主,太平公主年纪稍长,已经出嫁,这位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安定公主了。
崔倍被安定牵着走出太学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公主的手柔软温暖,与他想象中皇室贵胄的冰冷完全不同。
"饿了吧?"安定把他带进一家酒楼的雅间,"这里的鲈鱼脍可是一绝。"
精致的菜肴一道道上来,崔倍却食不知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公主同席而坐。
"那本《春闺秘戏图》..."安定突然开口,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是你画的?"
崔倍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结结巴巴地想解释,却越描越黑。
安定笑得前仰后合,发间的珠钗叮当作响:"崔公子画技了得,不如改日来我府上,探讨一下绘画技巧?"
从那天起,崔倍成了公主府的常客。
安定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召他入府——有时是请教书画,有时是讨论诗词,更多时候只是单纯地想看他脸红的样子。
"崔公子,你看这处线条..."安定故意靠得很近,发丝扫过崔倍的脸颊,"是不是该再柔和些?"
崔倍屏住呼吸,手中的笔几乎握不稳。公主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尖,让他心跳如雷。
每当这种时候,安定就会恶作剧般在他耳边轻笑,看着他连脖颈都泛起红晕。
一年后的某个雨夜,崔倍接到了族中最后一位长辈去世的消息。
同时到来的还有一道任命——大理寺主簿。
这意味着他必须离开太学,开始真正的仕途。
"要去大理寺了?"安定把玩着他送的那支青玉笔,语气听不出喜怒。
崔倍跪坐在下首,恭敬地点头:"臣...明日就去报到。"
"抬起头来。"安定突然命令道。
崔倍抬头,正对上公主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往日的戏谑,反而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安定公主的人了。"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谁若敢说你是天煞孤星,本宫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煞星。"
雨声渐大,掩盖了崔倍如鼓的心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和这个明媚如朝阳的公主紧紧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