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庆之番外

邱庆之第一次见到安定公主，是在西市最偏僻的角落里。

那日春寒料峭，他刚支起卖灵芝的摊子，一个地痞就围了上来。

"小杂种，谁准你在这儿摆摊的？"壮汉一脚踹翻了他的箩筐，珍贵的灵芝散落一地，沾满了尘土，那人还蹲下身子，撕碎了一朵灵芝

邱庆之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他是从奴隶营逃出来的，性子本就要强，不屈服。

就在他准备与那人辩个分明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住手！"

人群分开，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缓步走来。

邱庆之抬头，正对上那双墨色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猫儿。

"李、李公子..."方才还嚣张的地痞顿时蔫了。

李饼没理会他们，而是蹲下身帮邱庆之捡拾散落的灵芝。

阳光透过他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你没事吧？"李饼问道，声音温和得像春风。

邱庆之刚要道谢，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约莫八九岁年纪，一袭鹅黄色襦裙，发间金铃随着她蹦跳的动作叮当作响。

此刻她正睁着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李饼，眸中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那一刻，邱庆之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想，如果也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就好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京兆衙门。那个被李饼教训过的无赖竟然倒打一耙，诬告他讹诈钱财。邱庆之跪在堂下，听着那无赖颠倒黑白的指控，拳头攥得生疼。

"大人明鉴，这灵芝分明是..."

"住口！"惊堂木重重拍下，"贱籍之人也敢狡辩？"

就在他绝望之际，李饼再次出现了。

少年不卑不亢地与官员周旋，引经据典，据理力争。

邱庆之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心中既感激又自卑。

忽然，衙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公主驾到——"

邱庆之愕然回头，看见那个鹅黄色的身影提着裙摆跑进来。

小公主的发髻有些松散，脸颊因为跑动而泛着红晕，显然是偷溜出宫的。

"刘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小公主叉着腰，小小的一个人，长得也软绵绵的，气势却压得满堂噤声。

那官员立刻变了脸色，谄媚地迎上去："公主殿下怎么来了？这点小事..."

"既然是小事，那还不放人？"小公主不耐烦地摆手。

短短两句话，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官员立刻换了副嘴脸，谄媚地连连称是。

邱庆之被当场释放，而那个诬告他的无赖则被打了二十大板。

走出衙门时，邱庆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公主正拽着李饼的衣袖撒娇，而李饼则无奈又宠溺地替她扶正发钗。

他们站在一起，像一幅天生的璧人图。

邱庆之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和破旧的衣衫，心里那颗向上爬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后来，他成了李饼的伴读，得以跟着进宫。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他近距离长时间都见到了那个张扬明媚的小公主。

"你就是邱庆之？"小公主歪着头打量他，杏眼里满是好奇，"饼哥哥说你很厉害，能从奴隶营逃出来。"

邱庆之耳根发热，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小公主似乎就是随口一问，不等他琢磨答复，就已经缠着李饼去扑蝶玩。

在皇宫里，他见识到了公主的另一面——她会在背书时偷偷在桌下踢李饼的脚，会趁夫子不注意往李饼的茶里加盐，会在李饼答对问题时笑得比谁都开心。

这样张扬、明媚、灵动又娇气却不娇纵的小公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心里。

但他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将这份情愫深深埋藏。

每当公主对着李饼笑时，邱庆之就站在阴影处，用目光贪婪地描摹她的轮廓。

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生气时鼓起的腮帮，思考时咬唇的小动作...这些细节他都默默记在心里，像守财奴珍藏金币一样小心保管。

后来边境战事吃紧，邱庆之主动请缨参军。临行前夜，他在李宅院中最高的那棵树上，望着皇宫的方向，站了整整一宿，

月光如水，他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走进那扇朱红大门，不是以伴读的身份，而是...

三年浴血奋战，邱庆之从一个小卒成长为威震边关的将军。

当他凯旋归来时，却听闻惊天噩耗——大理寺卿被杀，李饼遇难。

他请求让一枝花救李饼一命，却不料将挚友变成了半人半猫的怪物。

当他抱着化为白猫的李饼跪在公主面前时，公主的眼泪砸在李饼雪白的毛发上，也砸碎了他的心。

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能替李饼承受这一切。

三个月后，李饼能在人身猫身间控制自如，便离开神都调查父亲死因。

又过了三个月，一道圣旨突然降临——陛下钦点他为驸马。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邱庆之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那卷明黄绢帛。

他不敢相信，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可转念想到下落不明的李饼，愧疚又如潮水般涌来。

成为准驸马后，邱庆之开始名正言顺地出入公主府。他搜罗各地奇珍异宝献给公主：南海的珍珠、西域的琉璃、北疆的貂裘...每次见面，他都小心翼翼地问候公主的饮食起居，生怕有一丝怠慢。

可李饼离开后，公主像变了个人。她不再是从前那个灵动活泼的小姑娘，而是沉溺于酒宴歌舞，甚至青楼楚馆。

有一次，她喝得微醺，竟暗示邱庆之可以提前行夫妻之礼。

"庆之..."她醉眼朦胧地靠过来，身上淡淡的酒香混合着茉莉花香，"今晚别走了..."

邱庆之浑身僵硬，心跳如雷。他多渴望将她拥入怀中，可最终却后退一步，郑重行礼："臣...不敢唐突公主。"

他不敢承认，自己是害怕。害怕公主醒来后会后悔，害怕李饼有朝一日归来时会恨他，更害怕自己卑微的爱慕会玷污了心中最珍贵的月光。

后来，当他看到那个叫崔倍的小主簿被公主召入寝宫时，邱庆之在练武场挥剑到天明。剑锋划破夜空的声音，像极了他心碎的声音。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会这样...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