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东君的心，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久久无法平静。
自见了梦兮，他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那颗少年心砰砰直跳，激动与欢喜无处安放，只得全部倾注在那间为小师妹准备的西厢房里。
他进去又出来，出来又进去，原本就整洁的空屋，被他反复擦拭、布置，力求每一处都透出清雅与精心。
他甚至跑到院中那株开得最盛的桃树下，折了几枝姿态妍丽的桃花，寻来个素净的白瓷瓶，将桃枝插入其中，摆放在临窗的木桌上。
“师妹，你看这花瓶放这里可好？光线正好能照到。”
“师妹，这床褥的料子你可觉得细腻？若是不喜，我再去库里换更好的来。”
“师妹，这窗纱的颜色是月白的，会不会太素净了？要不要换个鲜亮些的？”
他时不时地凑到安静坐在院中石凳上的梦兮身边，带着几分期待几分忐忑地询问，那双总是洋溢着酿酒或练武时专注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想要讨好她的光芒。
古尘端坐一旁，指尖偶尔拂过琴弦，却始终未能成调。
他看着自家徒弟这般殷勤备至、围着女儿团团转的模样，第一次觉得这小子有些……聒噪。
连他想与这刚刚相认、身世成谜的女儿说些体己话，都屡屡被这傻小子打断。
那满腔的关切、愧疚、怜惜与探寻，都被堵在了胸口，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眼见日头渐高，已近午时，古尘终于寻了个由头，开口道：“东君，快到午时了，去城里买些饭菜回来。” 他只想尽快将这碍眼的小子支开，好与女儿独处片刻。
“知道了，师父。”百里东君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情愿，脚步磨蹭着，目光还黏在梦兮身上。
他实在不想离开，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但又怕饿着了这位娇弱的小师妹。
他转身前，还是忍不住凑到梦兮面前，殷切地问：“师妹，你喜欢吃什么？甜的？咸的？还是辣的？城里有家桂花糕做得极好，还有那醉仙楼的八宝鸭也是一绝……”
梦兮抬起眼眸，对着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依赖的浅笑，声音空灵而悦耳：“我相信师兄的口味。师兄见识广博，挑选的定然是极好的。师兄买的，梦兮都会喜欢。”
这话如同蜜糖，瞬间浇灌在百里东君的心尖上。他立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师妹放心！包在我身上！定让你吃得开心！” 说完，这才像是得了什么重大使命一般，脚下生风，却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院。
直到那蓝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桃林小径的尽头，院中才真正安静下来。
古尘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落在女儿身上。她正漫无目的地拨弄着石桌上古琴的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那姿态闲适，仿佛方才百里东君那番热闹的打扰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梦儿，”古尘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唤了刚刚为她取的名字，带着一种尝试性的亲昵，“你之前说，你乃是残魂之体……那，另一部分残魂，如今在何处？”
这是他心头最重的担忧之一。
他这具身子，早年受损，如今不过是靠着药酒勉强维系，如同风中残烛。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是否能看到女儿灵魂完整、如同寻常少女般无忧无虑的那一天。
梦兮拨弄琴弦的手指未停，头也未抬，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不知道。”
她顿了顿，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大概是魂魄分离得太久，彼此间的联系已经极其微弱了。只能隐约感觉到，‘她’也在这个世界，但具体在哪个方位，却无法确定。”
她终于抬起头，歪着脑袋看向古尘，那双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眸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但是，爹爹，我有预感。很快，我就会被召唤回去，与另一部分残魂合二为一。”
古尘的心猛地一紧。“融合之后……你，你的记忆，可会有所缺失？”他问得小心翼翼，心中既担忧又夹杂着一丝渺茫的期待。
他怕女儿会忘了这短暂的相认，忘了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却又无比渴望她能摆脱这残魂的状态，成为一个完整的、健康的“人”。
“不会的。”梦兮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酆都大帝说过，融合如同将两本书合二为一，内容都会保存下来，不会丢失。”
古尘闻言，心下稍安，目光落在她依旧流连于琴弦的手指上：“你喜欢琴？” 他试图找一个轻松些的话题。
“只是好奇。”梦兮收回手，如实回答，“在酆都，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大帝的要求很严格，我大部分时间都要用来学习和修炼法术，以求能稳固魂体，不至消散。”
“法术？”古尘被她的话引出了几分好奇。酆都大帝，乃是执掌幽冥地府的神祇，他所传授的法术，定然非同小可。“那你都学了些什么？”
梦兮掰着纤细的手指，如数家珍般说道：“炼化傀儡，召唤骷髅，契约冥兽，还有……”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些在常人听来毛骨悚然的事情，与读书写字并无不同。
古尘听得眼皮直跳，连忙伸手轻轻按下了她计数的手指，无奈道：“好了好了，爹爹知道你厉害。但是梦儿，你需记住，在这里，这些法术……绝不可轻易施展。”
“为什么？”梦兮眨着眼睛，流露出真正的不解，“在酆都，甚至有一些魂魄会苦苦哀求我，将他们炼化成傀儡。虽然傀儡需听我驱使，但总归能保持生前的形貌，陪伴在亲人身边，聊作慰藉。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古尘心中一震，一个念头骤然划过脑海。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略显急促地问道：“那样的傀儡……可还保有生前的意识？还记得生前之事吗？”
“自然记得。”梦兮肯定地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他们又未曾饮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记忆是完整的，只是无法违抗我的命令，并且……不再拥有活人的感知罢了。”
在她看来，对于那些追求长生、早已摒弃凡俗享乐的修仙者而言，能以这种方式“陪伴”，已是莫大的恩赐。
古尘沉默了。心中那个念头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若是自己这破败的身子终究撑不下去，死后能被女儿炼成傀儡，岂不是就能以另一种形式，永远陪伴在她和月落身边？
但……他旋即想到自己那敏感的身份，若此事暴露，必将在北离掀起轩然大波，自己更会成为当今皇帝眼中必须彻底清除的隐患。
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细细思量。
他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不欲再继续这个沉重而危险的话题。
他看着女儿，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既然你喜欢琴，爹爹给你弹一曲可好？”
梦兮立刻展颜一笑，那笑容灿烂而乖巧，仿佛瞬间洗去了方才谈论幽冥法术时的阴霾，变回了对父亲全心依赖的可人女儿：“好啊，谢谢爹爹！”
百里东君提着食盒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面。
桃树之下，花瓣偶尔飘落，师父古尘端坐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流畅滑动，泻出一串清越悠扬的音符。
而小师妹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的青石上，双手托腮，听得入神，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跟着琴音哼唱着什么曲调，声音极轻极微，被琴音完美地掩盖，让他听不真切。
百里东君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了这份宁静。
直到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入林间，百里东君才如梦初醒，连忙提着食盒走上前，招呼道：“师父，师妹，饭菜买回来了，快趁热吃吧！”
“真是劳烦师兄了。”梦兮站起身，对着他盈盈一笑。
她怕吓到这位不知她真实身份的师兄，便刻意模仿着人间女子的姿态，行走间放缓了步伐，裙摆微动，甚至特意用魂力模拟出轻微的、踏在石板上的脚步声，力求每一个细节都毫无破绽。
百里东君连忙摆手：“师妹莫要客气，太见外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师兄便是！”
作为百里家备受宠爱的小公子，从小到大，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何曾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甚至带着几分雀跃地忙前忙后？
摆好饭菜，三人围坐在石桌旁。
百里东君自己没顾上吃几口，心思全在梦兮身上。一会儿忙着给她夹菜，生怕她够不着；一会儿又为她斟酒。
起初古尘还有些担心，怕梦兮这残魂之体无法承受酒力。但见梦兮端起酒杯，动作优雅地浅啜一口，神色如常，并无丝毫醉意，他才恍然想起——她并无真实的肉身，入口的酒食，恐怕在接触的瞬间，便被她的魂体转化为纯粹的能量吸收了，又如何会醉？
“小师妹，这酒……味道如何？”百里东君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问道。这瓶酒，本就是他之前兴冲冲拿来想向师父炫耀的新作，结果被梦兮的出现打了个岔，直到此刻才找到机会献宝。
梦兮放下酒杯，对着他嫣然一笑，声音甜得如同浸了蜜：“师兄的手艺真是极好的。这酒香清冽，入口甘醇，只是闻着、品着，就惹人心醉呢。” 她若想哄人开心，那话语总能恰到好处地搔到痒处，让人如沐春风。
百里东君被她夸得晕晕乎乎，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只觉得这大半日的奔波劳累都值了。
他更加卖力地给梦兮布菜，恨不得将桌上所有好吃的都堆到她碗里。
梦兮也配合着，小口小口地吃着，虽然这些食物于她而言并无滋味，只是能量来源。
她暗自掐算着普通少女的大致食量，觉得差不多了，便放下了筷子。
“小师妹这就饱了吗？要不要再多吃些？你太瘦了。”百里东君关切地问。
梦兮拿起一旁的公用筷，反而给百里东君夹了一筷子他方才只顾着推荐却自己没怎么碰过的八宝鸭，柔声道：“谢谢师兄关心，梦兮真的已经饱了。师兄买的饭菜很合胃口，梦兮很喜欢。”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与关怀，“倒是师兄，光顾着照顾我们，自己还没吃什么呢。莫要饿坏了身子，那才叫人心疼呢。”
这话如同羽毛，轻轻拂过百里东君的心尖，他连忙端起碗：“我这就吃！”
古尘坐在对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被女儿三言两语就哄得不知东南西北、只会傻笑的徒弟，他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腹诽：没出息的小子！
梦兮哄完了师兄，自然不会冷落父亲。她同样用公用筷，细心为古尘夹了他平日偏好的一道清蒸鲈鱼，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声音软糯：“爹爹也多吃些。”
女儿这般贴心，纵然知道她或许并非全然出自本心，但古尘心中依旧不可避免地泛起一股暖流。
他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品尝着女儿夹来的菜，只觉得这寻常滋味，今日似乎也格外不同。
【目前已定CP（包含少白和后续暗河）:鬼修梦兮×百里东君；艳鬼绯棠×顾剑门；玉兔仙霜糖×叶鼎之；菡萏仙素蘂×司空长风；番外:狐仙月酌×柳月，猫灵×墨晓黑。暗河:曼陀罗曼殊×苏暮雨；吸血姬夜泠×苏昌河】
【不知道有没有想看桃花仙×赵玉真，蝶仙×洛轩的，还有萧若风和唐怜月不知道该不该写，有想看的可以评论留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