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清冷的银辉为顾府尚未撤去的白幡更添几分凄清。
厢房内，烛火被刻意调暗，只余一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绯棠好整以暇地用手肘支着桌面，掌心托着下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刚刚凝聚成形、魂体尚带着几分茫然与虚幻的男子——顾洛离。
他气质温润儒雅，与顾剑门大相径庭，此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属于亡者的阴翳与困惑。
先前凑近顾剑门，可不单单是为了戏弄那不解风情的木头，更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他几根发丝。
至亲之人的发丝，是召唤血脉相连亡魂的最佳媒介之一。
也多亏此方世界的地府规则尚不健全，秩序混乱，否则像顾洛离这样魂魄，恐怕早已被鬼差拘走了。
“所以，”绯棠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打破了这阴阳相隔的凝重，“顾大公子，你可得做个见证。你那弟弟，可是亲口应承了的，只要我能让他见你一面，他便心甘情愿，卖身于我。”
她说着，纤细的眉梢微微挑起。
顾洛离的魂体微微波动，显然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他沉默片刻，声音带着亡魂特有的空灵与缥缈：“若这确是他亲口所言，身为兄长，我自当……督促他信守诺言。”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担忧，却并未否认承诺本身。
绯棠满意地一拍手，唇角弯起明媚的弧度：“那就没问题啦！”她话音未落，身子忽然微微一顿，侧耳倾听了片刻，脸上扬起一抹混合着兴味与了然的笑容，“他来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顾洛离的魂体也明显一震，下意识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嘭！”
房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剑门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周身裹挟着夜间的寒凉与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
他脸色阴沉，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房内的绯棠，仿佛要将她看穿。
“我来了。然后呢？”他的声音硬邦邦的。
绯棠隔空用那支未点燃的烟袋虚点了他一下，语气娇嗔：“顾公子，你可真是……没有礼貌呢。”
她边说边袅袅娜娜地踱步到他面前，仰起那张艳光四射的脸，冲他勾了勾手指，眼神魅惑如丝：“你低头。”
顾剑门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牙关紧咬，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那些翻腾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依言，微微俯下了头。
绯棠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她伸出如玉的手臂，柔软地勾住他的脖颈，脚尖微微踮起，在顾剑门全然没有防备的瞬间，将自己的红唇印上了他紧抿的薄唇。
顾剑门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抬手将她推开。
然而，绯棠的动作更快，一触即分，如同蜻蜓点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然后退了一步。
“我的交易内容，完成了。”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过自己的唇角，动作带着说不出的媚意，眼神却清明而狡黠，“剩下的，就是你该履行约定了。”
说完，她转身便向门外走去，经过他身边时，冰凉的指尖还不忘轻佻地勾了一下他紧绷的下巴。
出门时，她十分“体贴”地把门带上了。
其实，赋予他短暂的阴阳眼，方法并非只有亲吻一途。
但艳鬼大人恶趣味十足，偏偏就爱看他那副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强行隐忍的模样，这比直接达成目的，更能让她感到愉悦。
走到院中，绯棠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触感。
她低声自语，带着一丝回味：“啧，还挺好亲。”
随后，她便悠然走到院角的小亭子里，寻了处石凳坐下，单手支颐，尽职尽责地守着他们兄弟这难得的、阴阳相会的时刻，不让任何外物打扰。
……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淌，东方的天际渐渐透出一抹鱼肚白，晨曦微露。那扇紧闭了几乎一整夜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顾剑门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了昨夜那种急切的暴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悲伤、恍然与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楚。
他的眼眶比之前更红，仿佛一夜之间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重量。
他走到亭外，停下脚步，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与情绪波动而异常嘶哑、干涩：“时效……过了。”他再也看不到兄长的魂魄了。
绯棠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曼妙的曲线在晨光中展露无遗。
她似乎对顾剑门的状态毫不意外，语气轻松：“所以呢？顾公子，我可是已经做到我答应的事情了。让你见到了想见的人，听到了想听的话，不是吗？”
顾剑门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她，那眼神深处，有怀疑，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能让兄长复活吗？”他问出了这个近乎奢望的问题。
绯棠伸懒腰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掩唇轻笑出声，眼波流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顾公子……你这可就是，得寸进尺了啊。”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近他，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抵，才停下脚步，仰头逼视着他的眼睛，“你之前答应卖身于我的承诺，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兑现呢。现在，又想空手套白狼，让我帮你复活亡兄？”
“你可以再提要求。”顾剑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无论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并应下，绝不反悔！”
“哦？”绯棠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萦绕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幽紫色光芒，在半空中缓缓划动。
随着她指尖的移动，一道道玄奥复杂的符文凭空显现，交织缠绕，最终凝聚成一张泛着幽幽紫光、仿佛由能量构成的契约文书，悬浮在两人之间。
那契约散发着诡异而神秘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顾剑门瞳孔剧烈震动，即便他见识不凡，也从未见过如此超乎常理的手段。
绯棠的指尖轻轻点在那悬浮的契约上，声音变得空灵而威严，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契约内容很简单。我，绯棠，以冥府之名，助顾洛离重返阳间。作为代价……”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直直刺入顾剑门的心底，“你顾剑门，从灵魂到肉身，从生到死，乃至死后魂归之处，都将彻底属于我。你的喜怒哀乐，你的爱恨情仇，你的忠诚与信仰，皆由我主宰。你，可愿意？”
她的指腹，带着冰凉的触感，再次轻轻摩擦过他的唇瓣，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占有欲。
顾剑门猛地一把抓住她那只作乱的手，握得极紧，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犹豫，从喉间挤出那个重若千钧的字：
“好！”
绯棠突然垂眸，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眼角的余光似是不经意地瞥向静室内。
那里，不敢站在渐亮天光下的顾洛离的魂体，正焦急地徘徊，显然并不清楚门外这决定他命运的交易。
她再次倾身，柔软的娇躯贴上顾剑门紧绷的身体，红唇主动印上了他的。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的戏弄。
顾剑门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疯狂，与她唇齿纠缠，气息交融。
室内，顾洛离的魂体看到这一幕，慌忙背过身去，透明的身影剧烈波动，显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良久，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才缓缓分开。绯棠的唇瓣被吻得更加嫣红饱满，眼波迷离，更添艳色。
“回头，”她气息微乱，声音却带着一丝冷静，“去问问你兄长的意见。毕竟，这代价，关乎你的全部。”
她想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彻彻底底属于她的所有物，而不是一个内心充满挣扎与怨恨、时刻想着反噬的麻烦。
“不必！”顾剑门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人无关，亦无需他人同意！”
“那你可想好了，”绯棠的声音再次变得缥缈，带着神灵宣判般的肃穆，“契约一旦成立，便烙印于你的灵魂深处，你若心生悔意，或试图违背……等待你的，将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之局。这，便是万劫不复。”
“我想好了。”顾剑门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他挺直了脊梁，仿佛在承担某种宿命，“我顾剑门，自认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非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小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既如此……”绯棠不再多言，指尖那簇幽紫色的火焰再次燃起，轻轻落在契约文书的一角。
火焰并未焚烧契约，反而如同墨汁般渗透进去，勾勒出两个古朴而神秘的字迹——正是“绯棠”的名讳。
“到你了。”绯棠扬了扬精致的下巴，示意道，“一滴心头血，或者指尖精血，点在你的名字该在的地方。”
顾剑门闻言，眼神一厉，抽出腰间佩剑！剑光一闪，直接在他自己的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顿时，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手掌，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绯棠看着那汩汩流淌的鲜血，没忍住，嘴角狠狠一抽。
一滴？他管这叫一滴？！
这分明是一地！这个莽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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