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坏的甜菜味从走廊飘进来时，Zane就知道晚餐时间到了。他蜷缩在禁闭室角落，用指甲抠着墙缝里的白灰——昨天他们又把Violette锁进阁楼，只因为那小子背完了整本《圣经》却不肯分给其他人看。

“小怪物。”修女们总这么啐他，可Zane见过Violette半夜缩在毯子里发抖的模样，怪物才不会把咳出来的血沫蹭得满袖口都是。

铁门吱呀开了，一盏煤油灯晃得他眯起眼。“滚去厨房擦地板。”Madeleine修女的声音像钝刀刮骨，“还是说你想继续陪老鼠过夜？”

Zane抓起抹布冲过礼拜堂。彩窗玻璃映着十二月惨白的阳光，把圣徒的脸割裂成五色尸块。他听见炊事嬷嬷在储藏室骂骂咧咧，腌黄瓜的酸味混着潮湿柴火堆的霉味涌来，而他的胃袋正在啃食脊椎。

橱柜第三层有块黑面包。他三天前就发现了，当时它被牛皮纸裹着，现在纸角渗出可疑的暗斑。嬷嬷转身取盐罐的瞬间，Zane像野狗叼腐肉般咬住面包窜进地窖。

霉斑在他舌尖开花时，阁楼传来咳嗽声。

Violette正在拆自己的辫子。前天下过雨，屋顶漏的水在他脚边积成灰镜子，映出七岁男孩不该有的青黑眼窝。当Zane踹开活板门时，他迅速把磨尖的勺子柄藏进袖口。

“吃。”沾着煤灰的面包砸在稻草堆上，惊起几只潮虫。Zane用袖口擦着鼻血——刚才翻窗时被铁钉划的——却看见Violette往后缩了缩。

“毒不死你。”他揪住对方细伶伶的手腕，硬把面包往那两片淡色的嘴唇中间塞，“昨天你就没吃马铃薯泥。”

蓝发男孩突然剧烈颤抖起来。Zane这才发现他左耳在渗血，新结的痂连着几缕发丝，像被人生生扯下来的。“她们又揪你头发？”他感觉后槽牙发痒，就像上周咬断Paul手指时的感觉，“明天我把修女的梳子——”

“里面有虫子。”Violette轻声说。他掰开发霉的面包，乳白色蛆卵正在气孔里蠕动。

Zane抢过面包就要往窗外扔，却被冰凉的手指按住。Violette用勺子柄挑出虫卵，苍白的脸在暮色中泛着瓷器的冷光：“别浪费。”他咬下第一口时睫毛在颤，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咽下去，“你说得对，比上周的燕麦粥好。”

他们沉默着分食完这块发酸的面包。Zane故意嚼得很大声，好盖过阁楼外呼啸的风声。当Violette伸手接最后一口时，他瞥见对方腕内侧的淤青——是绳结的勒痕。

“她们把你绑起来了？”

“只是做噩梦时怕我伤到自己。”Violette把面包屑扫进掌心，突然抬头露出Zane最讨厌的那种笑容，像彩绘玻璃上凝固的圣徒微笑，“你偷东西的技术变差了。”

“放屁！老子没被发现！”

“盐罐原本在橱柜第二层右边，现在到了左边。炊事嬷嬷发现面包失窃时会检查地窖，而你裤脚沾着地下室门环上的铜绿。”Violette舔掉掌心的碎屑，忽然凑近他耳边，“下次从洗衣房走，周三下午Annie修女会偷喝葡萄酒。”

Zane感觉耳尖发烫。这不对劲，Violette的呼吸带着霉味面包的气息，却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教堂圣体匣时的眩晕感。为了掩饰慌乱，他抓起对方散开的头发：“丑死了，转过去。”

发丝比想象中柔软。Zane用捡来的缎带编着歪扭的麻花辫，突然希望自己偷的是梳子而不是面包。Violette的咳嗽声闷在胸腔里，肩胛骨隔着粗布衫顶着他膝盖，轻得像只冻僵的麻雀。

“喂。”辫子编到第三股时，Zane低声说，“等雪停了，我带你去看后山的坟场。”

“为什么？”

“那些病死的小孩......”他卡住了，其实是想说死人比活人安全，却听见Violette轻笑出声。

“你右手小指在抽筋，偷面包前跟谁打架了？”蓝发男孩突然转身，红眼睛在昏暗中亮得瘆人，“Paul说他哥哥的十字架——”

阁楼突然剧烈晃动。Zane条件反射地扑倒Violette，用身体盖住那簇蓝色卷发。整座孤儿院在震颤，地下传来某种巨型生物吞咽般的轰鸣。直到钟声响起，他们才意识到这是圣诞夜弥撒的管风琴声。

震动平息后，Violette突然抓住他衣领。男孩的指甲陷进Zane锁骨，声音却带着奇异的兴奋：“地底下有东西，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老的东西。”他的呼吸拂过Zane结痂的鼻梁，“要不要去找？”

Zane望着对方眼中跳动的暗火，想起自己昨天偷听到的谈话。穿黑大衣的男人正在前厅和院长交谈，胸针上的蜘蛛纹章闪着暗金光泽。据说那人是来挑选“特殊孩子”的。

“明天。”他把Violette的辫梢打了个死结，“等我把Paul的牙全敲碎之后。”

他们谁也没想到，当夜地下室的门就开了。五十年后Zane在地狱回忆这一幕时，总会神经质地大笑——原来当年Violette说面包里有虫是对的，他们确实吞下了某种比蛆卵更肮脏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