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京工体的夜风裹挟着初夏的燥热，杨九郎攥着票根站在VIP通道入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那张烫金票纸。他记得三个月前在天津德云社后台，张云雷右脚踝的石膏刚拆，就扶着桌子颤巍巍转了个圈："九郎，你看我这身段还能唱《锁麟囊》不？"当时石膏碎屑簌簌掉落，像撒了一地细雪，他弯腰去捡时，杨九郎瞥见对方膝盖内侧还留着三月初倒仓时摔的淤青。此刻场馆内荧光棒如星河倾泻，杨九郎盯着前排座椅扶手上那串红绳平安结——十年前他们在天桥茶馆攒底场时，他用攒了半月的演出费给观众系了三十个，如今却被粉丝复刻成一片火红的海洋。大屏幕上"张云雷专场"的字样突然熄灭，全场陷入刹那黑暗，他听见前排姑娘们压抑的惊呼。耳机里传来导演组急促的调度声："杨老师，备用电源启动了，您方便去后台看看张老师吗？"

化妆间弥散着松节油的味道，杨九郎推门时看见轮椅背对着他。张云雷正用左手拧开矿泉水瓶，右腿护具在落地镜里泛着冷光，像一截倔强的白玉。"九郎哥来了？"他转身时轮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杨九郎注意到护具边缘有新鲜的血渍——那是上午排练《卖布头》时撞在道具箱上的伤口。"药呢？"杨九郎从西装内袋掏出止痛膏，这是上周在南京场他托老中医新调的方子。药膏刚撕开铝箔纸，舞台监督的催促声便从对讲机炸响："张老师，第一曲马上开场！"轮椅突然向前滑动，杨九郎下意识伸手扶住椅背，掌心触到金属支架上刻着的"2018.5.20"——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北展剧场倒二的日期。

升降台升起时，杨九郎在台下看见轮椅扶手缠着的绷带被灯光染成琥珀色。前奏响起的瞬间，轮椅突然向右侧倾斜，他屏住呼吸——那是《探清水河》的起调，也是去年封箱演出时，张云雷因旧伤复发摔下舞台的位置。然而这次那人将麦克风握得极紧，左腿支点在地板上划出半圈弧痕，唱腔却比从前更亮："桃叶儿尖上尖......"观众席爆出雷鸣欢呼，他却盯着对方额角滚落的汗珠，想起三个月前在康复室，那人用单腿支撑做平衡训练时，护膝上渗出的血汗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唱至《毓贞》高潮处，舞台突然陷入黑暗。杨九郎的心跳漏了半拍，却见追光打在侧台钢琴上。轮椅滑出阴影的速度太快，他几乎要冲上台去——上周在上海场，那人练习单手弹琴时，指甲缝里还嵌着琴键木屑。此刻琴凳上的身影仰头大笑，笑声透过话筒在穹顶回荡，杨九郎却看见护具边缘与琴身相撞时溅起的碎屑，像极了他第一次在北展剧场摔裂的茶杯。

中场休息的提示音响起时，杨九郎摸黑溜进后台。他记得十年前在通州小剧场，他们攒底场返了八次，最后瘫在后台互相捶腿的狼狈模样。此刻化妆间门虚掩，止痛药的药盒"术后禁用"的红色标识刺得他眼眶发热。他蹲下身替对方拆护具时，指尖触到皮肤上的淤青，那是上周练舞时磕碰的伤口。"疼就别逞强。"他低声说，却听见对方哼起《探清水河》的调子，尾音在夜风里飘得又轻又亮。尾声的《锁麟囊》前奏响起，杨九郎在台下看见升降台再次升起。这次没有轮椅，只有单腿支撑的身影。那人将身段摆得比从前更风流，却在唱到"这才是人生难预料"时踉跄半步。观众席突然亮起一片手机闪光灯，杨九郎抬头，却见大屏幕上浮现字幕：【九辫儿女孩全员合唱中】。他勾了勾嘴角，对着台上比出"OK"手势——那是他们早年在小剧场约定好的暗号，意为"稳住了，我在"。追光灯下，他看见对方护具下的膝盖明显发颤，却将最后一句"团圆在今朝"唱得如裂帛。尾声·碎影

散场后，杨九郎在后台找到蜷在沙发上的他。那人右腿肿得发亮，却笑得像偷糖的小孩。"瞧见没？我站着唱完了。"杨九郎蹲下身替他冰敷时，指尖触到皮肤上的旧疤层层叠叠——2016年的车祸疤痕、2018年的倒仓淤青、2023年的手术缝合线......"疼就别逞强。"他重复着那句话，却听见对方哼起《毓贞》的调子，尾音在夜风里飘得又轻又亮。他忽然伸手按灭了化妆镜的灯，黑暗里两人影子交叠，像那年暴雨夜演完《卖布头》，他们挤在出租车上分吃一碗泡面时，车窗上模糊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