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精细操作而微微颤抖,但他总能用另一只手将其强行按住,恢复稳定。
增加千分之一的氧气浓度。
通过静脉接口注入零点五毫升的电解质维持液。
将维生舱的物理温度下调零点零一度,以最大限度地减缓那两具身体里不可逆转的细胞坏死。
他不像是在救人。
他更像一个负责看管两座濒临熔毁的核反应堆的工程师,正用尽自己的一切知识和意志,阻止那两颗脆弱的核心,彻底地、无可挽回地,进入“停机”状态。
他知道这只是拖延,但他必须拖延下去。
丁程鑫紧紧走在他的身侧。
他一只手用力地搀扶着贺峻霖的胳膊,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点,防止这个早已精神透支、视野狭窄的军医因为脚下的一块碎石而摔倒。
他的另一只手,则稳稳地高举着自己的战术终端。
屏幕上,是一幅由他根据残存的建筑数据和实时扫描,重新构筑的、通往中央引擎的三维立体地图。
那条被他用红色高亮标注出的、理论上唯一的“安全路径”,像一条蜿蜒扭曲的血管,穿行在这座钢铁巨兽腐朽的内脏之间。
丁程鑫“前方三十米,主承重结构断裂。”
丁程鑫“从左侧绕行,与断裂边缘的间距,必须保持在零点五米以上。”
丁程鑫“风速正在上升,注意侧风影响。”
丁程鑫“担架的稳定系统可能会出现小范围偏差,贺峻霖,做好手动补偿准备。”
他的声音,通过加密的骨传导频道,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平稳,冷静,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像一段由人工智能合成的、冰冷的导航语音。
他用这种绝对的理智,为队伍规划着每一步的前进。
只是,在他的战术终端屏幕一角,那个被他刻意最小化了的通讯窗口里,那片代表着宋亚轩“最后遗言”的、海量的数据瀑涌,依旧在无声地、疯狂地刷新着。
那是生命最后时刻燃烧所释放出的全部信息。
他没有关掉它,也无法关掉。
它就在那里,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提醒着他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队伍的最后方,是刘耀文和林念姬。
那套从敌人身上缴获来的“夜枭”三型侦察装甲,此刻对于刘耀文而言,根本不是保护。
它是一座会移动的、充满了他人气息的铁棺材。
装甲的每一个关节,都因为他无法抑制的颤抖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这声音在他的听觉世界里,被放大成指甲刮过黑板般的、无法忍受的噪音。
那残留在装甲内部的、属于前主人的汗味、干涸的血腥味、还有高级枪械保养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股让他几欲作呕的、充满了死亡信息的恶臭。
他走得摇摇晃晃,每一步都踩在崩溃的边缘,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却被扔进战场的、惊恐的婴儿。
他不敢去看周围那些在狂风中摇曳的、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钢铁残骸。
他也不敢去听深渊下方那永不停歇的、仿佛无数亡魂在呜咽的风声。
他只能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个单薄的、苍白的背影上。
林念姬。
她就走在他的正前方,与他保持着一个恒定的、不超过一步的距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
她只是将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冷的左手,一直向后伸着。
她的手掌完全张开,悬停在刘耀文的胸前。
她的指尖,没有触碰到他冰冷的装甲。
但刘耀文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安魂香般气息的微弱精神力,正从她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
那股力量像一道看不见的、却无比坚韧的薄膜,将他那早已千疮百孔、濒临破碎的感知世界,与外界那些足以让他彻底疯狂的、充满了恶意的信息洪流,勉强隔绝了开来。
那是她仅存的、最后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