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静辰站在教学楼门口,雨水顺着屋檐形成一道透明水帘。天气预报本来说傍晚才会下雨,但此刻刚过下午四点,天空已经阴沉得像泼了墨。他看了眼手表——距离喻辞最后一节课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而自己书包里装着两人份的便当。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明的消息:
【暴雨预警,社团活动取消了,一起走吗?】
段静辰回复:
【你们先走,我等人】
【等喻辞?】陈明很快回道
【刚才看见他被林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喻辞站在办公桌前,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教务主任的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一则社会新闻:《诈骗案在逃主犯苏某疑似现身巴厘岛》。
"这是你母亲没错吧?"主任推了推眼镜,"警方刚联系学校,说她可能回国了。"
喻辞的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左手无名指的疤痕,血珠渗出来染红了袖口:"...我不知道。"
"她没联系你?"
"没有。"喻辞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主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今早有人把这个塞在教务处门缝里。"
信封里滑出一张照片——喻辞母亲在机场的偷拍照,日期是前天。背面用红笔写着:【阿辞,妈妈回来治病了,需要手术费。】
段静辰的指甲陷入掌心。他认得那个字迹,和喻辞素描本角落的签名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潦草疯狂。
"学校很担心你。"主任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如果她联系你..."
"我会报告的。"喻辞机械地回答,眼睛盯着照片上母亲手腕的新手表——百达翡丽,他在画册上见过同款。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水花。段静辰撑开伞,决定去办公楼等。刚走到半路,一道闪电劈开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他下意识加快脚步,却在艺术楼拐角处猛地停住——
喻辞没打伞,正抱着画具箱在雨中奔跑,深红色卫衣已经被淋透,贴在身上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喻辞!"段静辰追上去,将伞倾斜过去。
喻辞吓了一跳,画具箱差点脱手。他抬头时,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脸色苍白得吓人:"...你怎么在这?"
"不是说好今天补习吗?"段静辰把伞完全让给他,自己半边身子立刻被雨水打湿,"林老师找你什么事?"
喻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什么,月考的事。"他紧了紧怀里的画具箱,"今天不补习了。"
"你手在抖。"
"冷的。"
段静辰注意到喻辞右手刚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泛红,可能是被雨水泡的。画具箱没有盖严实,里面露出半张被撕碎的画纸,隐约能看出是个人像。
"先去换件衣服。"段静辰伸手想帮他拿画具箱,"你宿舍还是..."
"不用!"喻辞猛地后退一步,画具箱里的东西哗啦作响,"我自己能行。"
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喻辞的脸。段静辰这才发现他左脸颊有一道细长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刮伤的。
"你脸上..."
喻辞条件反射般捂住左脸:"画架倒了。"他转身就要走,"明天再说。"
段静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他从包里掏出便当盒,"至少把这个带上。"
雨水打在便当盒上发出哒哒声响。喻辞盯着那个印有星空图案的盒子,手指微微发抖。突然,他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喻辞?"
"...头晕。"喻辞的声音变得虚弱,画具箱从手中滑落,颜料管滚了一地。
段静辰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手掌触到的额头烫得吓人。"你发烧了。"他脱下外套裹住喻辞,半扶半抱地带着他往医务室走,"能走吗?"
喻辞含混地应了一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他的呼吸喷在段静辰颈侧,滚烫而急促。
医务室的门锁着,值班条显示校医去开会了。雨幕中,整个校园已经空无一人。
"我宿舍有药。"段静辰当机立断,"能坚持到吗?"
喻辞点点头,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从医务室到宿舍楼不过两百米距离,他们却走了将近十分钟。喻辞的体温越来越高,到后来几乎是完全靠在段静辰身上。
段静辰的宿舍是单人间,整洁得像样板房。他将喻辞安置在床上,立刻翻出医药箱。
"把湿衣服换了。"他递过一套干净睡衣,"我去打热水。"
等他端着热水盆回来时,喻辞已经换好衣服蜷缩在床上,但卫衣还紧紧抱在怀里。段静辰注意到他左脸的伤痕比想象中严重,已经有些红肿。
"这是画架刮的?"段静辰用棉签沾了消毒水,轻轻擦拭那道伤痕。
喻辞瑟缩了一下:"...嗯。"
伤口形状整齐,更像是被指甲抓伤的。段静辰没有拆穿,只是动作更轻了些。体温计显示38.7度,他找出退烧药和温水:"把药吃了。"
喻辞乖乖吞下药片,却仍死死抱着那件湿卫衣。段静辰试图拿走它:"这个需要晾干。"
"不行!"喻辞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嘶哑,"里面有...东西。"
段静辰愣了一下,看着喻辞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被雨水浸湿的信封。信封已经破了,露出里面的一角照片——是个女人的侧脸,和喻辞画室里那幅未完成的肖像一模一样。
"我妈..."喻辞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回来了。"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很大,敲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拳头。段静辰坐在床边,看着喻辞颤抖的手指抚过那张湿漉漉的照片。
"她要钱?"段静辰轻声问。
喻辞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怎么知道?"
"猜的。"段静辰拿过照片,小心地用纸巾吸干水分,"画廊经营不善?"
"她说...生病了。"喻辞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需要手术费。"他突然抓住段静辰的手腕,"但她看起来很好!巴厘岛的阳光...她晒黑了..."
"她撒谎。"喻辞突然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三年前她就这样,说外婆病危..."
段静辰默默接过照片,注意到边角有被反复折叠的痕迹——这显然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脱下外套裹住喻辞发抖的肩膀,"你右手伤口又裂开了。"段静辰反握住他滚烫的手:"林老师找你是因为这个?"
喻辞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哽咽了,"她说如果我不帮她,就去找我爸...但今天是他蜜月..."
一滴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烫得惊人。段静辰从未见过这样的喻辞——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与平日里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判若两人。
"躺下吧。"他轻轻按着喻辞的肩膀,"先退烧,其他的明天再说。"
喻辞挣扎了一下:"我得回自己宿舍..."
"雨太大了。"段静辰拉上窗帘,室内顿时暗了下来,"你可以睡这里。"
或许是发烧的缘故,喻辞异常顺从地躺下了,但手指仍紧紧攥着那张照片。段静辰拧了条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为什么..."喻辞的声音迷迷糊糊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段静辰没有立即回答。窗外电闪雷鸣,一瞬间照亮了喻辞的睡脸——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那颗泪痣在苍白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段静辰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我不知道…"他垂眸看着喻辞,他确实不知道,他就是想对他好点,面前这个少年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让人打心底里想要靠近。
也许是因为他悲惨的过往吧,也许是因为同情。
喻辞已经陷入了昏睡,呼吸渐渐平稳。段静辰小心地抽出那张照片,发现背面写着一串银行账号和金额,数字后面画了个潦草的爱心。
雨声渐歇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喻辞在床上不安地翻动,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梦话。段静辰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某艺术论坛的页面——"知名画廊主涉嫌诈骗,多位画家血本无归"的帖子下,附着一张照片:喻辞的母亲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笑容灿烂。
他关上电脑,回头看了看睡梦中的喻辞。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床单上形成一道银色的线,像是把现实与梦境分割开来。
段静辰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发现喻辞的左手又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S"形疤痕。他犹豫片刻,轻轻握住那只手,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伤疤。
"别..."喻辞在梦中皱眉,"别走..."
"我不走。"段静辰低声承诺,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是父亲的来电。段静辰看了眼熟睡的喻辞,走到走廊上才接听。
"怎么不在家?"父亲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手术室特有的冰冷回音。
"学校有事。"段静辰简短地回答。
"明天李教授的讲座,别迟到。"
"嗯。"
挂断电话,段静辰在走廊站了很久。透过门上的小窗,他能看到喻辞蜷缩在床上的身影,只占了很小一块地方,像是随时准备消失一样。
回到房间后,他发现喻辞的额头又开始发烫。换冰毛巾时,喻辞突然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望着他:"...辰?"
"我在。"
"参宿四..."喻辞的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爆炸的时候...会疼吗?"
段静辰的手停在半空。月光下,喻辞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不会的。"他轻声回答,"它会变成星云,孕育新的星星。"
喻辞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他闭上眼睛,手指却紧紧攥住了段静辰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窗外,雨终于停了。屋檐上的积水滴落在窗台上,发出规律的轻响。段静辰靠在床头,听着喻辞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这座寂静的校园宿舍如此温暖。
他小心地展开那张被喻辞揉皱的照片,用课本压平。照片上的女人有着和喻辞一样的泪痣,笑起来眼角有细纹。在月光的照射下,段静辰突然注意到照片边缘有半个指纹——是喻辞的,沾着一点红色颜料,像是血迹又像是未干的油彩。
床头柜上的便当盒还静静地躺在那里,里面的食物早已冷透。段静辰想起喻辞发烧时说的话,想起他死死抱着湿卫衣的样子,想起那道明显是抓伤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