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辞咬着笔帽,盯着素描本上未完成的线条发呆。午后的阳光透过美术教室的玻璃窗洒进来,在纸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喻哥!你有没有在听啊?"江临突然凑过来,卷毛蹭到喻辞的脸颊。
喻辞皱眉,用笔杆把他的脑袋推开:"吵死了。"
"我说真的!"江临不死心地又凑近,"高二一班新转来那个女生,叫谭诗诗的,天天往段学长座位上跑!"
“听说她家和段家有点交集?”
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喻辞盯着那道划痕,语气平淡:"关我什么事。"
"可是——"江临急得直跺脚,"她明显对段学长有意思啊!今天中午我还看见她给段学长带便当呢!"
喻辞的手指微微收紧,铅笔芯"啪"地断了。他慢条斯理地从笔盒里拿出小刀,开始削铅笔,木屑簌簌落下,在阳光下像细碎的金粉。
"喻哥......"江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喻辞头也不抬,刀片在铅笔上划出规律的纹路,"段静辰爱跟谁说话是他的自由。"
话音刚落,教室后门传来一阵骚动。喻辞抬头,看见几个女生簇拥着一个陌生女孩走了进来。那女孩穿着整洁的校服,长发及腰,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那就是谭诗诗。"江临压低声音,"她来美术社借画具。"
喻辞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继续削他的铅笔。刀片刮过木质的声响在突然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同学你好。"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请问可以借一下水彩笔吗?"
喻辞抬头,谭诗诗正站在他桌前,笑容甜美。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透明的护甲油。
"没有。"喻辞干脆地回绝。
"喻哥!"江临急忙打圆场,"我这里有!谭同学你要什么颜色的?"
谭诗诗的目光在喻辞脸上停留了几秒,才转向江临:"谢谢,普通的二十四色就可以。"
等他们走远,喻辞把削好的铅笔扔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对面教学楼高二一班的走廊。段静辰正站在栏杆旁,和一个男生讨论着什么,金丝眼镜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喻辞盯着看了会儿,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他摸出手机,划开锁屏——壁纸是上次春游时偷拍的段静辰,那人正低头生火,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
"喻哥......"江临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你......要不要去给段学长送点吃的?我这儿有巧克力......"
"不去。"喻辞把手机塞回口袋,"我饿了,去小卖部。"
小卖部门口挤满了学生。喻辞排队时,听到前面几个女生正在热烈讨论:
"谭诗诗真的好漂亮啊!听说她爸爸是大学教授呢。"
"她今天是不是又去找段学长了?"
"对啊!他们站在一起简直像画报一样!"
喻辞握紧了手里的零钱,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随便拿了瓶冰可乐,转身就走,却在门口撞上了最不想见的人。
"喻辞?"段静辰一只手里拿着一摞资料,"你怎么在这?"
阳光太刺眼,喻辞眯起眼睛:"买水。"
"胃不好少喝冰的。"段静辰自然地拿过他手里的可乐,换成自己提着的保温杯,"喝这个,红枣茶。"
喻辞没接,目光落在段静辰身后——谭诗诗正朝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两瓶果汁。
"静辰,"她小跑过来,脸颊微红,"资料整理好了吗?李老师催着要呢。"
静辰。叫得真亲热。
喻辞扯了扯嘴角,一把抓过保温杯:"不打扰你们工作。"说完转身就走,听见谭诗诗在后面问:"那是艺术班的喻辞吧?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段静辰说了什么,喻辞没听清。他拧开保温杯灌了一大口,甜腻的红枣味让他皱起眉。
接下来的几天,喻辞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段静辰的地方。美术教室、天台、图书馆,甚至午饭时间他都躲在画室里啃面包。段静辰发来的消息也回得敷衍,多数时候只回个"嗯"或者"忙"。
周五下午,喻辞正在画室赶参赛作品,门突然被推开。他头也不抬:"江临,颜料放桌上就行。"
"是我。"
喻辞的笔尖一顿。段静辰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镜后的目光却格外坚定。
"有事?"喻辞继续画他的画,语气冷淡。
段静辰走到他身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便当盒:"你这周都没好好吃饭。"
喻辞瞥了一眼——是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和清炒时蔬,米饭上还用芝麻摆了个笑脸。
"不饿。"喻辞转回画布前,"学生会不忙?谭同学没找你?"
段静辰沉默了一会儿,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喻辞,你在生气。"
"没有。"
"你有。"段静辰的声音很轻,"这周你躲了我五次,回消息不超过三个字,昨天在食堂看见我就转身走掉。"
喻辞的笔触越来越重,颜料厚厚地堆在画布上,几乎要戳破帆布:"我忙。"
"看着我。"段静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到底怎么了?"
喻辞猛地甩开他的手:"我说了没事!"颜料飞溅起来,在白衬衫上留下刺目的红痕。
画室陷入死寂。段静辰看着衬衫上的污渍,突然笑了:"原来如此。"
"什么?"
"你吃醋了。"
喻辞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胡说什么!"
段静辰向前一步,把他困在画架与墙壁之间:"谭诗诗只是学生会新来的干事,她父亲和我爸是同事,仅此而已。"
"关我什么事。"喻辞别过脸,却藏不住发红的耳尖。
"她送的便当我给陈明了,果汁给了江临,每次讨论工作我都开着门。"段静辰的声音带着笑意,"还需要我汇报什么?亲爱的?"
喻辞被这个称呼噎住,半晌才憋出一句:"......谁要听这些。"
段静辰低头,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喻辞,我这周几乎没合眼......"
喻辞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别扭地伸手,揉了揉段静辰的后颈:"......活该。"
"嗯,我活该。"段静辰闷闷地笑,"所以能赏脸吃个饭吗?我排了半小时队买的糖醋排骨。"
喻辞终于接过便当,指尖碰到段静辰的手,温度比往常要高:"......你发烧了?"
"有点头晕。"段静辰靠在他肩上,"可能是睡眠不足。"
喻辞皱眉,放下便当去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白痴!"他一把抓起书包,"医务室!现在就去!"
段静辰却拉住他:"先吃饭......"
"吃个屁!"喻辞暴躁地拽着他往外走,"你他妈烧到39度还在想这个?"
走廊上,几个学生惊讶地看着艺术班有名的"刺头"拽着学生会主席疾走,后者虽然脸色苍白,嘴角却挂着罕见的笑容。
医务室没人。喻辞翻出体温计塞给段静辰,又去找退烧药。柜子上的标签模糊不清,他烦躁地扒拉着药盒,手微微发抖。
"左边第二个。"段静辰靠在病床上,声音沙哑,"白色盒子。"
喻辞找到药,又接了杯温水,动作粗暴地递过去:"吃了。"
段静辰乖乖吞下药片,突然问:"还生气吗?"
"闭嘴。"喻辞拉上窗帘,阳光被过滤成柔和的琥珀色,"躺下,睡觉。"
段静辰躺下后却不肯闭眼,一直看着喻辞。后者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凶巴巴地问:"看什么看?"
"你好看。"
喻辞差点打翻水杯:"......烧糊涂了吧你。"
段静辰轻笑,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别走。"
"谁要走了。"喻辞别扭地在床边坐下,"赶紧睡你的。"
药效渐渐上来,段静辰的眼皮越来越沉。就在他快要睡着时,感觉到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白痴。"喻辞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我才不在乎什么谭诗诗......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说下去。但段静辰在陷入黑暗前,感觉到一个轻柔的触碰落在额头,像是一片羽毛,又像是一颗遥远的星光。
医务室的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阳光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晃动的金线。喻辞盯着那道光线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段静辰的手腕内侧。
床上的段静辰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蹙,呼吸有些重。喻辞伸手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品。
"喻辞......"段静辰在梦中呢喃,声音沙哑。
喻辞的手指僵在半空,心跳突然加快。他俯下身,听见段静辰又咕哝了一句:"......别走......"
窗外传来学生们的笑闹声,隐约能听见"谭诗诗"和"段学长"几个字眼。喻辞猛地直起身,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盯着段静辰泛红的脸颊看了几秒,突然抽回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医务室。
走廊上,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看手机,见到喻辞立刻噤声。但八卦的只言片语还是飘了过来:
"谭诗诗和段学长真的好配......"
"听说两家是世交......"
"她还会弹钢琴呢......"
喻辞加快脚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转过拐角时,他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江临。
"喻哥!"江临一把拉住他,"段学长怎么样了?我听说他......"他的话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喻哥,你眼睛怎么红了?"
"沙子迷眼了。"喻辞甩开他的手,"你去看他吧,我回画室。"
"可是......"
喻辞已经大步走远,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画室里空无一人。喻辞抓起调色刀,狠狠刮向那幅未完成的参赛作品。颜料一层层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画布,像是被撕开的伤口。
没过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喻辞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段静辰的消息:【你去哪了?】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而是点开了相册。里面存着去年天文社观测活动时拍的照片:段静辰站在望远镜旁,白衬衫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片即将远去的帆。
喻辞的拇指轻轻抚过屏幕,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影子——永远躲在光明的背面,窥视着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原来你在这。"
画室门被推开,谭诗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便当盒。她今天扎了高马尾,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整个人散发着青春活力的气息。
喻辞头也不抬:"走错地方了吧。"
"没走错。"谭诗诗走进来,把便当盒放在桌上,"我是来找你的。"
喻辞终于抬头,眼神警惕:"有事?"
"听说你画画很好。"谭诗诗微笑着打开便当盒,里面是造型可爱的饭团和水果,"能教我画星空吗?"
喻辞盯着那些精心摆盘的食物,突然笑了:"找段静辰教你不是更好?"
谭诗诗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甜美:"静辰最近太忙了......"
"静辰。"喻辞重复了一遍,语气讥讽,"叫得真亲热。"
"我们从小就认识。"谭诗诗歪着头,"他爸爸和我爸爸是大学同事,我们两家经常一起吃饭。"
喻辞的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想起段静辰家的书房,那些精装的外文书籍和古董天文仪器;想起段教授谈起儿子时骄傲的神情;想起自己那个堆满泡面盒和颜料管的宿舍。
"所以?"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
"所以......"谭诗诗向前一步,身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觉得你应该明白,像静辰这样的人,未来是要走得很远的。"
喻辞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要去JQ读天文系,毕业后进NASA。"谭诗诗的声音轻柔,却像刀子一样锋利,"而你......"她的目光扫过喻辞沾满颜料的卫衣和破旧的运动鞋,"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画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喻辞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耳边嗡嗡作响。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谭诗诗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这个给你。"谭诗诗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喻辞面前,"上周静辰生日宴会上拍的。"
照片上,段静辰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一群衣着光鲜的宾客中间,谭诗诗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看起来般配得刺眼。
"那天他喝多了,说和你只是'学校安排的互助对象'。"谭诗诗收起照片,语气怜悯,"别太当真了。"
她骗人,段静辰的生日明明在3月9日。段静辰明明一直跟自己待在一起。可是她后面的话骗自己又有什么用,她前半段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喻辞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颜料从调色刀上滴落,在地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便当留给你了。"谭诗诗转身走向门口,"对了,静辰让我转告你,最近学生会很忙,互助计划暂停。"末了她又站定,一字一句的开口,“静辰他呀,不是同性恋。”
门关上的瞬间,喻辞猛地将调色刀掷向画布。"砰"的一声闷响,刀刃深深嵌入画框,未干的颜料顺着裂痕缓缓流下,像是一道道血泪。
他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和段静辰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那句【你去哪了?】,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上,像是一个讽刺的笑话。
喻辞深吸一口气,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反复几次后,最终发出一条:【互助计划取消吧,我已经不需要了。】
发完这条,他直接关了机。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线照在那幅被毁掉的画作上——原本的星空图现在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暗红,像是即将熄灭的恒星最后的挣扎。
医务室里,段静辰被手机的震动惊醒。他艰难地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喻辞的消息时,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了?】他急忙回复,却发现消息前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喻辞把他拉黑了。
段静辰猛地坐起身,眩晕感让他不得不扶住床沿。他拨通喻辞的电话,听到的却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怎么回事......"段静辰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什么,翻出通讯录找到江临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江临的声音带着犹豫:"段学长......喻哥他......谭诗诗刚才去画室找他了......"
段静辰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白床单上,像是一串触目惊心的红梅。
"他在哪?"段静辰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不、不知道......"江临结结巴巴地说,"喻哥收拾东西走了,什么也没说......"
段静辰挂断电话,抓起外套冲出门去。走廊上的学生惊讶地看着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学生主席脸色铁青地奔跑,白衬衫沾上渗出的血迹也浑然不觉。
他先是冲到画室,看到的是被毁掉的画作和地上那个纹丝未动的便当盒;又跑去天台,那里空无一人;最后来到喻辞的宿舍,敲门无人应答,从窗户望进去,屋内一片漆黑。
夜幕完全降临,街灯一盏盏亮起。段静辰站在喻辞家门口,手机屏幕上是谭诗诗发来的消息:【静辰,你在哪,校医说你还没输完液就走了,我很担心。】
他没有回复,而是点开了相册里喻辞的照片——那是春游时偷拍的,喻辞站在山顶张开双臂,衣摆被风吹起,笑容明亮得像是能驱散所有阴霾。
"喻辞......"段静辰握紧手机,指节发白,"你去哪了......"
而此时的城市另一端,喻辞坐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厅里,手里攥着一张去往邻市的车票。他的背包里装着素描本和几支笔,还有那枚从段静辰那里拿回来的猎户座徽章。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他泪流满面的脸。
她说的对。
段静辰应该站在阳光下,而自己永远会在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