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仕洋近来总觉得脊背发凉。
先是上月递上去的漕运改良折，本是他熬了三夜打磨的得意之作，递到御前却被打了回来，朱批上只寥寥数语，点出三处“疏漏”，字字戳在要害上，倒像是拿着放大镜逐字逐句挑出来的。
他对着折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宿，那些所谓的疏漏，细究起来不过是措辞分寸的小事，换在往日，圣驾素来宽和，断不会如此严苛。
没等他缓过劲，又出了岔子。
户部核对去年江南盐税时，突然查出一笔账册不符，恰好落在他当年兼任盐铁司郎中的任上。
虽最后查明是底下吏员算错了数目，可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朝堂上难免有人窃窃私语，说他“治下不严”。
他特意去吏部打听，想知道是谁先把这事捅上去的，得到的回复却是“例行核查，无人特指”，这话听着坦荡，却更让他心头发毛——像是有双眼睛，始终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专等他露出半分破绽。
最让他坐不住的是昨日的朝会。
陛下论及各地水患赈灾，他刚起身奏请由自己牵头去江淮督办，话还没说完，就见傅云徵从列中走出，躬身道：“启禀陛下，庄大人近来既要处理漕运余事，又要核查盐税旧账，事务已然繁重。江淮赈灾事关重大，恐难分身。臣以为，不如另择熟悉民政之人前往，更为稳妥。”
这话听着全是为他着想，可满朝文武谁不清楚，督办赈灾是桩能捞政绩的美差。
傅云徵轻飘飘一句话，就断了他的路。庄仕洋站在殿中，看着傅云徵挺拔的背影，少年状元郎面无表情，眼底却没半分往日的谦和。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府里管家说的，看见傅云徵的马车在庄府后门停过，当时他只当是表兄妹间的寻常走动，此刻想来，那马车里载的，怕是藏着更冷的东西。
退朝后，庄仕洋攥着朝珠，指节泛白。他隐隐觉得，这一连串的不顺，绝非巧合。
可他思来想去，自己近来并未得罪什么人，唯一能让傅云徵这般针对他的，只有她。
他回到府中，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叫人去查庄寒雁近来的行踪。
下人回报，说二小姐每日要么在院中看书，要么去城郊的慈云庵上香，并无异常。
可越是“并无异常”，庄仕洋心里越慌。
他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网，正从头顶慢慢落下，而织网的人，或许早就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等着看他一步步从云端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雁儿……”
少年郎垂着圆润却眼尾似钩的眉眼，看着纤瘦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腰间，一寸一寸的量着，呼吸都不免粘上几分馨香。
忍不住小声喊她的名字。
“还没好嘛？”
“表兄不要乱动，不然又要重量了。”少女微微抬眸，似乎是在说什么正经事。
傅云徵只能忍住身体的异样，直到庄寒雁转身在宣纸上写下他的身量，这才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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