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魏俨的眼神骤然一沉，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探子继续道：“府内守卫猝不及防，死伤惨重。主公……亲自迎敌，斩杀死士头目三人，身中两箭，左肩被‘缠丝劲’所伤，筋脉受损……”

魏劭受伤了！沈挽枝的心猛地一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幸得军师徐济及时调度府卫和城防营回援，死士大部被歼，残余数十人趁乱遁走。主公伤势……军师言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府内……”探子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府内清查，发现……发现暗卫长沈挽枝……失踪前夜所居房间，有激烈打斗痕迹，地面有……大量干涸血迹，窗棂断裂……疑为遇害。”

遇害？！

沈挽枝脑中“嗡”的一声！魏劭……魏劭以为她死了？！

“另外，”探子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清理战场时，在几名被格杀的死士身上……搜到了这个。”

探子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样东西，双手呈上。

那是一小块布帛，边缘焦黑，显然是从焚烧的衣物上匆忙撕下。布帛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鲜血的颜料，极其潦草地勾勒着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扭曲的、如同两只交缠毒蛇般的印记！蛇眼的位置，点着两点刺目的朱砂红！

魏俨的目光落在那诡异的蛇形印记上，瞳孔深处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瞬间凝聚！他捏着布帛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然的青白色！

沈挽枝也死死盯着那个印记！虽然从未见过，但那扭曲交缠的毒蛇，那两点刺目的朱砂蛇眼，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和不祥！这东西……和伏击他们的那些弩手有关？！

“蛇窟……”魏俨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毁灭性的杀意，“他们……也敢把手伸进辛都？”

蛇窟？！沈挽枝心头巨震！这是什么势力？！

探子身体伏得更低：“属下无能，尚未查明具体来源。但……伏击二公子和沈……沈大人的那些弩手尸身上，也发现了类似印记的刺青，位置隐秘。”

果然是一伙人！

“滚。”魏俨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探子如蒙大赦，立刻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小屋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油灯豆大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映照着魏俨如同雕像般凝固的侧影。他死死捏着那块画着蛇形印记的布帛，指节发白，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沈挽枝蜷缩在墙角，浑身冰冷。魏劭重伤……府内以为她死了……还有那个神秘的“蛇窟”……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自身伤痛的折磨，让她如同置身于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就在这时，魏俨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剑，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牢牢地钉在墙角狼狈不堪、满身血污、气息奄奄的沈挽枝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没有了刻意的嘲弄，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审视和一种……如同锁定猎物的绝对掌控。

“听见了？”魏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沈挽枝的心上，“魏劭重伤，以为你死了。”

“辛都内外，边州、焉州、还有这不知死活的‘蛇窟’……都想趁乱咬下一块肉。”

“你现在……”他微微眯起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审判般的冷酷和一种令人窒息的胁迫，

“除了跟着我，还能去哪儿？”

苏妙站在角落，那双浅灰色的、洞悉一切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榻上崩溃痛哭的身影，映着那张被泪水血污覆盖、却因记忆解封而透出几分稚嫩无助的脸庞。她冰冷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而靠在墙边的魏俨——

在沈挽枝那声凄厉的“阿娘”和“阿朵”哭喊出口的瞬间！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

轰——！

魏俨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身上的玄冰更白！他死死盯着榻上那蜷缩痛哭、喊着“阿朵”的身影，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所有的阴沉、算计、冰冷……在这一刻被轰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深渊般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恐惧！

“阿……阿朵……？” 一个干涩到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从魏俨灰败的唇间艰难地挤出。这个名字，像是一把尘封了十六年、早已锈迹斑斑的钥匙，此刻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最黑暗、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十六年前……青州沈家大火……满门被屠……那个本该葬身火海、尸骨无存的……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那个在襁褓中就被送出魏家、寄养在沈家，只为躲避家族内斗漩涡的……魏朵？！

“不……不可能……”魏俨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足以将他彻底击垮的念头。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又一步，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他死死盯着沈挽枝——不，是魏朵——那张布满泪水和血污、因巨大痛苦而扭曲、却又在记忆解封的瞬间透出几分幼时模糊轮廓的脸……

那眉……那眼……

一个早已模糊在岁月尘埃中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的笑脸，毫无征兆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闪现，与眼前这张痛苦绝望的脸……渐渐重合！

轰隆！

魏俨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被彻底冲垮！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滔天巨浪般的震惊、灭顶的荒谬感、以及……一种迟来了十六年、足以将他灵魂都焚烧殆尽的、极致的悔恨和剧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呃——！” 他猛地捂住胸口，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

膝盖撞击石面的闷响，在死寂的石室内格外清晰。

魏俨就那样直挺挺地跪在榻前，跪在那个蜷缩痛哭、喊着“阿朵”、是他失散了十六年、被他亲手折磨羞辱、甚至差点被他逼死的……亲妹妹面前。

他低着头，玄色的衣袍凌乱地铺散在冰冷的石地上。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紧握成拳、指节捏得死白、深深抠进石缝的双手，和那剧烈颤抖、透露出他内心何等惊涛骇浪的肩膀，暴露了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状态。

整个石室，只剩下沈挽枝——魏朵——那撕心裂肺、如同幼兽悲鸣般的恸哭，在冰冷的空气和幽暗的灯光中凄厉回荡。那哭声里，是十六年被冰封遗忘的血海深仇，是枯井深处无尽的黑暗和恐惧，是母亲临死前那未尽的遗言，是身份错位带来的无边痛苦和……对眼前这个刚刚揭穿她身份、却瞬间崩溃跪倒的“兄长”……那复杂到足以撕裂灵魂的茫然和恨意。

苏妙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冰冷的旁观者。她看着跪地颤抖的魏俨，看着榻上恸哭的魏朵，那双浅灰色的、洞悉一切的眸子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如同深渊般的复杂光芒。她缓缓抬起左手，腕间那温润的羊脂白玉镯在幽冷的灯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她轻轻摩挲着玉镯，仿佛在触摸一个跨越了漫长岁月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