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地宫深处渗出的寒水,一寸寸漫过沈挽枝的心肺,几乎要将她溺毙。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右肩胛骨下那嵌入骨头的箭伤,毒液带来的阴寒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在血液里缓慢爬行。辛都北门方向传来的、那如同大地崩裂般的喊杀声和撞击闷响,透过厚厚的土层和石壁,依旧沉闷而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每一下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魏劭……北门……徐军师……
巨大的恐惧和无能为力的窒息感几乎将她撕裂。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楚来对抗那灭顶的绝望,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冰冷。
涣散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漫无目的地游移,掠过冰冷石壁上的诡异雕花,掠过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最终,无意识地定格在魏俨方才坐过的那张乌木圈椅旁的地面。
那里,靠近椅脚阴影的地方,似乎……有一点异样的微光?
不是烛火的反射,也不是金属的冷光。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自内而外透出的温润光泽,柔和却坚韧,在浓重死寂的昏暗里,固执地存在着。
是什么?
一股奇异的力量,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绝望,驱使着沈挽枝集中起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肩头的箭伤,痛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而下。冰冷的石榻硌得她浑身骨头都在呻吟。
近了……更近了……
终于,她的指尖颤抖着,勉强触到了那点微光所在的地面。
触感冰凉,光滑,带着一种非金非玉的奇异质地。她费力地用指尖捻起它——那是一片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碎片,薄如蝉翼,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更大的整体上撕裂下来的。在指尖捻起的刹那,那温润的微光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沈挽枝将它凑到眼前,借着地宫深处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凝神看去。
碎片上,布满了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线条!那些线条并非雕刻或绘制,更像是天然生成的脉络,勾勒出山川、河流、星辰……的奇异图景。而在那图景的边缘,有两个比米粒还要微小的古篆字,仿佛烙印般嵌入其中——
【魏俨】!
嗡——!
沈挽枝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所有的剧痛、绝望、恐惧在这一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冲刷得一干二净!
万界族谱!是万界族谱的残页!
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但那独特的材质,那蕴含天地至理的脉络纹路,还有那清晰无比的【魏俨】二字……绝不会错!和她识海中那本神秘的“万界族谱”同源的气息,此刻正透过指尖这片冰冷的碎片,微弱却顽强地传递过来!
魏俨……他也有族谱?或者说……他接触过族谱?!这片残页,是从他那里掉落的?!
巨大的疑问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魏俨知道万界族谱的存在?他拥有族谱残页?他到底是谁?!他把自己囚禁在这充满诡异甜香的地宫里,仅仅是因为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还是……也察觉到了族谱的秘密?!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对辛都战局的恐惧。一个更庞大、更诡异的谜团,如同深渊般在她眼前展开!
【枝枝!你拿到了什么?!】小系统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尖叫起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激动,【是族谱碎片!是族谱碎片的气息!上面有魏俨的名字!天啊!他……他怎么会有这个?!】
[我不知道……] 沈挽枝在识海中艰难地回应,意识因剧痛和毒素而阵阵模糊,但手中那枚小小的碎片却像一块寒冰,刺激着她保持清醒。[他……他可能知道……知道族谱……]
就在这时!
“轰隆——!!!”
又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恐怖、仿佛天柱倾塌般的巨响,猛地从头顶上方传来!整个地宫如同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剧烈地摇晃、颠簸起来!
“哗啦啦——!”
这一次不再是簌簌落尘!大块大块的碎石和土块如同暴雨般从顶部的藻井和墙壁缝隙中轰然砸落!一根粗大的承重石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悬挂在角落的一盏长明琉璃灯被震得摔落在地,“啪”地一声碎裂,幽蓝的火焰瞬间舔舐上散落的灯油,腾起一簇妖异的火光,却又被随之落下的尘土迅速掩埋!
地宫在崩塌!
沈挽枝被这剧烈的震动狠狠抛起,又重重摔回冰冷的石榻!右肩的箭伤被猛烈撞击,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全身!她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噗”地喷了出来,溅在身下的石板上,点点猩红。
“咳咳咳……”她蜷缩着,剧烈地呛咳,每一次咳嗽都带来肺腑撕裂般的痛楚,意识在剧痛和窒息的边缘摇摇欲坠。
头顶的巨响和喊杀声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不再是沉闷的穿透,而是如同就在头顶炸开!
“杀啊——!”
“城门破了!焉州狗贼杀进来了——!”
“保护主公——!”
凄厉绝望的嘶吼声、兵刃疯狂碰撞的锐响、垂死者的哀嚎……如同地狱的乐章,毫无阻碍地灌入这摇摇欲坠的地宫!
辛都……破了?!北门……失守了?!魏劭……徐济……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紧了沈挽枝的心脏!比身体上的剧痛更甚百倍!魏劭……他怎么样了?!
“砰!”
沉重的石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碎石飞溅!
一个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是之前那个报信的亲卫!他半边脸血肉模糊,一只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二……二公子……”他嘶哑地喊着,声音破碎不堪,踉跄着扑倒在地,挣扎着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圈椅,才意识到魏俨早已离开。他的目光扫过石榻上蜷缩咳血的沈挽枝,那只独眼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光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暗卫长……快……快去救主公!”他朝着沈挽枝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血沫不断从口中涌出,“主公……主公被围在瓮城了!苏信……苏信那狗贼带着焉州最精锐的‘玄甲卫’……徐军师……徐军师为了断后……被……被乱箭……”他没能说完,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那只独眼,依旧死死地瞪着沈挽枝的方向,充满了不甘和哀求。
瓮城被围!徐济……乱箭……?!
亲卫最后的嘶吼和那死不瞑目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挽枝的灵魂上!
魏劭危在旦夕!徐济可能已经……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滔天愤怒、刻骨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火山般在她濒临崩溃的身体里轰然爆发!压过了毒液的阴寒,压过了箭伤的剧痛!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魏劭还在瓮城!辛都还没完!
“呃啊——!”沈挽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左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石榻边缘,指甲在坚硬的石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甚至崩裂出血!剧痛刺激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她猛地一蹬腿,身体借着这股狠劲,硬生生从石榻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冰冷、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右肩的箭伤被狠狠撞击,她眼前一黑,又是一口鲜血涌出,意识几乎彻底涣散。
不能……倒下……
识海中,小系统带着哭腔的尖叫响起:【枝枝!坚持住!那碎片!那族谱碎片!拿着它!它……它好像……】
沈挽枝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左手中指和食指之间——那枚染着她自己鲜血的、指甲盖大小的温润碎片,正紧紧地被她捏在指间!在她滚落时,不知何时被死死攥在了手心!
就在她的血沾染上碎片的刹那,那原本微弱温润的光泽,猛地一亮!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凉的气息,如同最纯净的冰泉,瞬间顺着她指尖的伤口,逆流而上!
这股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它并未直接驱散那阴寒的剧毒,却如同一根坚韧的丝线,强行吊住了她即将沉沦的最后一线生机!那深入骨髓的麻痹感,似乎被这清凉的气息稍稍阻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沈挽枝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燃烧生命本源的光芒!她左手猛地撑地,不顾肩头撕裂般的剧痛,竟然硬生生地、一寸寸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右臂软软地垂着,箭镞深嵌,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钻心的痛楚。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却又带着一种惨烈的、不肯倒下的倔强!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个报信亲卫冲进来的、洞开的石门!门外,是盘旋而上的、幽暗的石阶,通向未知的上方,也通向那地狱般的战场!
走!去瓮城!去找魏劭!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炬,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里熊熊燃烧!
她踉跄着,一步,一步,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半边身体,朝着那扇洞开的、通往地狱或希望的石门,艰难地挪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左手中,那枚染血的族谱碎片,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深深地攥紧,仿佛要嵌进掌心的血肉里。碎片边缘的锐利刺痛着掌心,那微弱的清凉气息,成了支撑她走向毁灭或救赎的唯一凭依。
浓烈诡异的甜香混合着血腥和尘土的气息,在她身后弥漫。地宫深处,一片狼藉,只有那具亲卫的尸体,睁着空洞绝望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辛都城破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