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指尖下的触感，冰冷而清晰。断裂骨茬的微小凸起，皮肤因剧痛而绷紧的惊人弹性，还有那层薄薄湿透的布料下再也无法遮掩的、属于女子身体的柔韧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挽枝的神经上。

魏俨的手掌，隔着那层湿冷的里衣，稳稳地按在她左侧胸肋下断裂的骨头处。那位置，是经年累月被冰丝束带勒磨出的旧伤，是乱葬岗搏杀中彻底崩断的创口，更是她拼命掩藏、如今却被赤裸裸按在敌人掌下的耻辱印记！

沈挽枝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彻底僵死！连破碎的喘息都停滞在喉咙深处，仿佛灵魂都被那只手冻结、抽离。屈辱感如同沸腾的岩浆，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她猛地睁开眼，那双被剧痛、汗水和泪水模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濒死野兽般的凶光！

“滚——开——！”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尖啸，混杂着血腥味和滔天的恨意，从她喉咙里挤出！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如同垂死的毒蛇，再次闪电般探出袖口！这一次，目标不是魏俨的手腕，而是直取他按在自己肋下的那只手的手背！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绝望的冷光！

魏俨眼中戾气一闪！他显然没料到沈挽枝在如此状态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凶狠的反扑！几乎是本能地，按在她肋下的手猛地收回！速度之快，带起一道残影！

“嗤！”

沈挽枝染血的指甲擦着他手背的皮肤掠过，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一击落空，她身体因巨大的反作用力猛地一颤，右肩胛下剜肉的创口受到剧烈牵动，鲜血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剧痛如同巨锤，狠狠砸在她摇摇欲坠的意识上！

“呃啊——！” 凄厉的惨叫再次冲破喉咙，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脊梁的蛇，彻底瘫软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只剩下剧烈的抽搐和失控的痛吟。眼前彻底被血红和黑暗吞噬，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屈辱中沉沦，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魏俨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几道渗血的抓痕，又看向地上如同血泥般瘫软抽搐、气息奄奄的沈挽枝。他脸上那点冰冷的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阴鸷。那双桃花眼深处，翻涌着暴戾、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烦躁。

他不再说话，只是猛地俯身。动作粗暴，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他一把扯过地上那只刚刚剥好皮、还带着生肉腥气的野兔！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抓住沈挽枝的左肩，将她整个上半身从泥地上硬生生拖拽起来！

沈挽枝痛得浑身痉挛，意识模糊中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她，右肩的伤口仿佛再次被撕裂开。冰冷的、黏腻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生兔肉，被魏俨粗暴地、狠狠按在了她右肩胛骨下那个刚刚被剜去箭头、血肉模糊、还在汩汩冒血的创口上！

“唔——！” 无法形容的剧痛、冰凉和令人作呕的腥气瞬间淹没了她！生肉的粗糙纤维摩擦着暴露的神经和创口边缘翻卷的皮肉，那感觉比刀剜更甚！她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的抽气声，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恶心中彻底断线。

……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沈挽枝感觉自己沉在无底的冰海深处，寒冷刺骨，每一次试图挣扎，都被更深沉的黑暗和剧痛拖拽回去。无数破碎的片段在意识中沉浮：魏俨捏着她下巴的冰冷手指，剜肉时刀锋刮擦骨头的刺耳声响，生兔肉按在伤口上那令人作呕的冰凉触感……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如同梦魇般紧紧缠绕。

“呃……”

一声细若蚊蚋的呻吟终于冲破了黑暗的禁锢。

沈挽枝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依旧是那破败的屋顶，积灰的木梁，空气中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似乎淡了些，但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生肉腐败的腥臭气？

她微微侧头，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自己右肩。

伤口被一层厚厚的、颜色暗沉的药膏覆盖着，药膏边缘还沾着一些干涸发黑的……像是碾碎的草药和某种动物组织的混合物。一股腐败的腥气正从那里隐隐散发出来。她尝试着动了一下右臂，剧痛依旧，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麻痹感，似乎……真的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钝痛和伤口本身的灼热。

生兔肉……敷在毒创上引毒？沈挽枝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一种混杂着恶心和荒诞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屋内。

魏俨坐在那张唯一的破木椅上，背对着她。他肩头和大腿的伤似乎重新处理过，缠上了看起来干净些的粗布，但依旧有暗红的血渍洇出。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在小憩，但那坐姿依旧带着一种惯有的、即使在疲惫中也难以完全卸下的警觉。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如同落叶拂过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魏俨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和深不见底的幽潭。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门口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普通农夫粗布短褂、面容平凡到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瘦小身影，如同影子般滑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跪在魏俨脚边的阴影里。

“二公子。” 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却异常清晰。

沈挽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魏俨的人！辛都的消息？！

她屏住呼吸，连伤口的剧痛都暂时忘记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耳朵上。

魏俨没有开口，只是用指尖在椅子扶手上极其轻微地叩了一下。

那探子立刻会意，语速极快，声音却依旧压得极低，如同在念诵一道催命符：

“北门悬首第二日，边州军副将贺赖孤率三千轻骑为先锋，直扑辛都北门。贺赖孤阵前叫骂，言我巍国背信弃义，暗杀其主李肃，手段卑劣。”

“同时，三股不明死士，人数约三百，皆着边州军服，趁乱从辛都西侧废弃水门潜入，直扑魏府！目标明确，手段狠辣，皆是死士路数，但……混杂焉州乔氏‘缠丝劲’的痕迹。”

魏俨的眼神骤然一沉，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探子继续道：“府内守卫猝不及防，死伤惨重。主公……亲自迎敌，斩杀死士头目三人，身中两箭，左肩被‘缠丝劲’所伤，筋脉受损……”

魏劭受伤了！沈挽枝的心猛地一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幸得军师徐济及时调度府卫和城防营回援，死士大部被歼，残余数十人趁乱遁走。主公伤势……军师言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府内……”探子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府内清查，发现……发现暗卫长沈挽枝……失踪前夜所居房间，有激烈打斗痕迹，地面有……大量干涸血迹，窗棂断裂……疑为遇害。”

遇害？！

沈挽枝脑中“嗡”的一声！魏劭……魏劭以为她死了？！

“另外，”探子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清理战场时，在几名被格杀的死士身上……搜到了这个。”

探子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样东西，双手呈上。

那是一小块布帛，边缘焦黑，显然是从焚烧的衣物上匆忙撕下。布帛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鲜血的颜料，极其潦草地勾勒着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扭曲的、如同两只交缠毒蛇般的印记！蛇眼的位置，点着两点刺目的朱砂红！

魏俨的目光落在那诡异的蛇形印记上，瞳孔深处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瞬间凝聚！他捏着布帛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然的青白色！

沈挽枝也死死盯着那个印记！虽然从未见过，但那扭曲交缠的毒蛇，那两点刺目的朱砂蛇眼，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和不祥！这东西……和伏击他们的那些弩手有关？！

“蛇窟……”魏俨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毁灭性的杀意，“他们……也敢把手伸进辛都？”

蛇窟？！沈挽枝心头巨震！这是什么势力？！

探子身体伏得更低：“属下无能，尚未查明具体来源。但……伏击二公子和沈……沈大人的那些弩手尸身上，也发现了类似印记的刺青，位置隐秘。”

果然是一伙人！

“滚。”魏俨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探子如蒙大赦，立刻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小屋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油灯豆大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映照着魏俨如同雕像般凝固的侧影。他死死捏着那块画着蛇形印记的布帛，指节发白，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沈挽枝蜷缩在墙角，浑身冰冷。魏劭重伤……府内以为她死了……还有那个神秘的“蛇窟”……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自身伤痛的折磨，让她如同置身于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就在这时，魏俨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剑，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牢牢地钉在墙角狼狈不堪、满身血污、气息奄奄的沈挽枝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没有了刻意的嘲弄，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审视和一种……如同锁定猎物的绝对掌控。

“听见了？”魏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沈挽枝的心上，“魏劭重伤，以为你死了。”

“辛都内外，边州、焉州、还有这不知死活的‘蛇窟’……都想趁乱咬下一块肉。”

“你现在……”他微微眯起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审判般的冷酷和一种令人窒息的胁迫，

“除了跟着我，还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