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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月

绝地孤影散文集

深夜的露水凝在玻璃窗上,把月光折射成细碎的银砂。我望着天幕中那弯悬月,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夏夜,外婆曾用蒲扇指着月亮说:"看见月牙尖尖上挂着的银线没?那是老天爷给迷途之人指路的针脚。"

那时的月光也像现在这般清冷,却总在巷子深处投下暖黄的影子。

卖馄饨的老张头推着木轮车吱呀吱呀的碾过青石板路,车头悬着的那盏煤油灯与月光交织成流动的琥珀。馄饨汤的香气混着槐花的香味在潮湿的夜色里浮沉,街坊们端着搪瓷碗蹲在门槛上,看月光把斑驳的砖墙绣成水墨屏风。

初二那年冬天,我蜷缩在学校锅炉房后的阴影里。月考卷上鲜红的"37分"刺得眼睛生疼,寒风裹挟着煤渣在脖颈间乱窜。月光却在这时穿过铁栅栏,在结霜的水泥地上织出一方素绢。那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无数起舞的萤火虫。锅炉工李师傅忽然哼着梆子戏推门出来,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老长,刚好遮住我狼狈的泪痕。

"小军看月亮呢?他粗糙的手掌递来半块热乎乎的烤红薯,焦糖色的表皮裂开之处正冒着白色的蒸汽。我年轻时在矿上,有回塌方困了三天三夜,就是盯着井口那点月光熬过来的。"红薯的甜香在寒夜里化开,月光忽然变得温软,像母亲晾晒的棉被。

高考前夜的蝉鸣格外焦躁,我趴在堆满习题的窗台,看月光在钢笔尖上凝成水银。楼下传来悠长的二胡声,是盲人按摩师陈叔又在拉《二泉映月》。月光顺着琴弦流淌,在盲人浑浊的眼眸里映出星辰。他总说:"看不见太阳的人,心里揣着月亮赶路。"琴声渐弱时,我瞥见对面楼顶晾着白大褂——那是值夜班的护士小夏,她正踮脚收床单,月光把她瘦削的身影剪成坚韧的芦苇。

去年深秋在医院陪床,消毒水的气味浸透每个夜晚。母亲化疗后昏睡时,我总盯着窗外那截残月。某夜骤雨突至,雨帘中竟浮着朦胧月影,像浸在墨汁里的玉梳。值夜的护士长轻轻推开病房门,她胸前的名牌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这层楼住过一位白血病的姑娘,临走前说要把骨灰撒在月海里。"

今晨经过巷口,看见老张头的馄饨摊换了年轻姑娘经营。她系着靛蓝围裙正往汤锅里撒虾皮,晨光中侧脸像极了当年的外婆。槐树不知何时被移走,原地种了棵歪脖子石榴,枝头还挂着去年冻僵的果实。但每到深夜,那弯悬月依旧准时赴约,把银线绣在晾衣绳、空调外机和防盗网上。

前些天在旧书市淘到本泛黄的《星月集》,扉页有褪色的钢笔字:"给阿芸,愿作你永夜的月帆——1956年秋"。书页间夹着干枯的桂花,轻轻一抖便落下细碎的金屑。我突然想起化疗室窗台上总摆着的那盆绿萝,在日光灯下倔强地伸展藤蔓,最长的枝条已经触到了窗外的月光。

昨夜暴雨,城市浸在墨缸里。我摸黑找蜡烛时,阳台突然漫进清辉。雨幕中的悬月宛如淬火的银簪,刺破云层时将雨丝都染成琉璃色。楼下传来孩童惊喜的呼喊,对面楼宇渐次亮起手机闪光灯,像散落人间的星子与明月的遥相呼应。

此刻站在十二层的露台,霓虹在脚下汇成熔岩,而悬月依然清冷如初。晚风送来远处工地打桩机的闷响,我看见安全帽上的反光条与月光交织,像给黑夜绣上不会熄灭的星轨。外卖骑手的车灯划过街道,尾灯的红光与月光在积水中碎成玛瑙与珍珠。

忽然懂得外婆说的银线,原是月光织就的隐形缆绳。它系着锅炉房的红薯香、病房的葡萄糖点滴、深巷里的二胡声,将破碎的时光串成不会坠落的珠链。每个在黑暗中攥紧希望的人,都是月光的纺锤,把孤独纺成坚韧的丝线。

天际泛起蟹壳青时,月亮淡成一片冰绡。晨跑的老人踩着满地月光碎银经过,运动鞋在地面留下潮湿的印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合,夜班店员打着哈欠更换价签,月光趁机溜进冷鲜柜,在酸奶瓶上凝成霜花。

我合上写满批注的《星月集》,听见早班公交碾过积水的声音。晨光中,昨夜雨打的悬月已然隐去,但我知道它只是暂歇云后,如同那些在黑暗中依然相信黎明的人,把光敛在心底,等待下一个需要照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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