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秀映与安瑞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方知月从地面搀扶起来。
她们的动作轻柔而坚定,仿佛在确认彼此仍存于这个崩坏的世界。
李智勋也从摇摇欲坠的掩体后跌撞着跑来。
他脚步虚浮,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冲破那无形的恐惧屏障。
他脸上还挂着未曾风干的纵横泪痕。
每一道痕迹都像通往绝望深渊的路径。
但他那双被校准而变得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却重新燃起了一束微弱的光。
那光芒并不炽热耀眼,只是静静地燃烧着。
那是一种浸透无尽悲伤却又异常坚定的光。
它来自于记忆最深处,来自于血脉相连的悲鸣。
四个人在这片被怨恨浸透的土地上,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同盟。
一个脆弱却又充满决绝意味的同盟。
他们身后是分崩离析的现实,身前是怨灵肆虐的地狱。
他们要一同前往那片被死亡与怨恨彻底笼罩的风暴中心。
那个一切悲剧开始也必须在此终结的地方。
“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们。”
安瑞妍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不再是往日那种冰冷平直,因回忆往事而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
她看着校园里疯狂攻击所有生者的学生怨灵。
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如今只剩下扭曲的轮廓和空洞的嘶吼。
她那双总是冰冷漠然的凤眼里,此刻充满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有沉重如铅的悲伤。
有灼烧灵魂的愧疚。
还有一丝旁人无法读懂的了然。
“它们攻击的是‘遗忘’本身。”
这个词从她唇间吐出带着彻骨的寒意。
“所有忘记那件事的人都将成为祭品。”
“所有被那条沉默规则强行抹除记忆的人,都是它们不共戴天的复仇对象。”
她的声音在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共情。
“而我们……”
安瑞妍的视线缓缓扫过身旁。
她看见了脸色凝重却倔强挺直脊背的方知月。
她看见了眼神清澈仿佛能看透层层怨气的河秀映。
她最后看见了那个死死抱着乐谱,像抱着全世界最后珍宝的李智勋。
“……我们是‘记着’的人。”
这句话是他们的赦免也是他们的诅咒。
“所以它们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这微末的生机建立在永不磨灭的痛苦之上。
“除非……”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未尽的词语指向的恐怖可能。
除非他们主动以生者的姿态,踏入那片早已被圈定为逝者的禁地。
“但光是‘记着’还远远不够。”
河秀映接口道打破了这片刻的死寂。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怨灵的哀嚎。
“它们不只是想单纯地复仇。”
“它们被困在时间的裂缝里,重复着最后的绝望。”
“它们更渴望被‘完成’。”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李智勋怀里。
那张被烈火烧得残缺不全,被暗沉血污沾染的乐谱之上。
那份乐谱此刻仿佛有了生命,在李智勋的怀中微微发烫。
“那首《星辰的摇篮曲》因礼堂坍塌而被迫中断。”
“最后一个音符的缺失,成为了它们永恒的执念。”
“它像一根刺扎进了所有亡魂的骨髓里。”
“我们必须在旧礼堂的中心,就在一切开始的地方,将这首曲子完整地演唱出来。”
“用最真挚的情感,用铭记者的灵魂,去填补那个残缺的乐章。”
“用‘完成’来‘镇魂’。”
一个无比清晰的计划就此制定。
一个充满无尽悲壮与极致疯狂的计划。
他们要前往旧礼堂的中心,那个早已沦为巨大坟墓的坍塌舞台遗址。
然后用一首禁忌的歌,来平息这场由被遗忘的悲剧所引发的末日。
“我来开路。”
方知月重新站直了身体。
她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
那个动作充满了野性的力量,仿佛在擦去软弱。
她那双因愤怒与悲伤而赤红的眼眸里,正燃烧着不屈的疯狂火焰。
她一人一剑沉默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她的背影单薄,却像一座可以抵挡一切洪流的山岳。
他们就这样踏上了通往旧礼拜堂废墟的道路。
一条由破碎石板与怨灵灰烬铺就的死亡之路。
……
前往旧礼堂的路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艰难危险。
那已不是一条路,而是一场通往地狱核心的漫长迁徙。
虽然游荡的学生怨灵没有主动攻击他们,这几个被烙印上“记忆”的人。
但整个校园的物理结构,都在那无声而充满毁灭力量的歌声中,发生了剧烈且不可逆的异变。
脚下的地面不再平整。
它在起伏颤抖,像一头濒死巨兽最后的呼吸。
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凭空出现,如同狰狞的伤口般纵横交错。
裂缝中翻滚着墨汁般浓郁的黑色怨气。
那些怨气中似乎能听到无数灵魂无声的呐喊。
无数属于逝者的苍白扭曲手臂,正无声地向上拼命伸着。
它们在抓挠撕扯,仿佛要将所有活物都拖入那无尽的黑暗。
头顶的建筑也不再静止。
那些早已破败不堪的教学楼与宿舍楼,仿佛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
它们像一群被从万年沉睡中惊醒的愤怒巨兽,发出沉闷的呻吟。
它们的墙壁在不断蠕动扭曲拉伸,仿佛拥有了血肉与筋骨。
它们的窗户化作一只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倒映着猩红的光,死死盯着他们这几个渺小的入侵者。
时不时会有一块带着扭曲钢筋的巨大混凝土块,从蠕动的墙体上剥落,从天而降。
它呼啸着重重砸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
每一次撞击都激起漫天呛人的,混合石灰与绝望气息的灰尘。
方知月此刻就像一台由钢铁与意志铸造的开路机器。
她手中的黑色长剑早已不再是凡铁。
它化作一道道划破浓稠黑暗的冰冷银色闪电。
天降的足以将人砸成肉泥的混凝土碎块,被她一剑从正中干脆利落地劈开!
碎石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灼热的风。
从地底裂缝猛然伸出的苍白手臂,被她毫不留情地一剑斩断!
断手化为黑烟在消散前发出尖锐的悲鸣。
从扭曲教学楼里突然伸出的,由无数痛苦人脸构成的诡异触手,被她狠狠一剑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