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坠落没有尽头。
方知月感觉自己被剥离了,从骨骼,从血肉,从那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她变成了一缕纯粹的感知,被卷入一场色彩的风暴。
粘稠的、散发着松节油气味的黑色,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白色,以及代表着无尽悔恨的、潮湿的灰色,三股颜料的洪流,在她周围疯狂地旋转,挤压,试图将她的存在感彻底碾碎。
她死死地抓着河秀映的手。
那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锚点。
那只手冰冷,颤抖,却又固执地回应着她的力道,像在黑暗中抓住彼此的溺水者。
“抓紧我!”
她在精神的风暴中嘶吼,声音却被扭曲的色彩吞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突然,所有的混乱都静止了。
下坠感消失了。
一股温和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她们,然后,将她们轻轻地,放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方知月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因为剧烈的空间转换而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确认身旁。
河秀映躺在她的身边,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还未醒来。
她还抓着她的手。
方知月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打量这个全新的、诡异的世界。
这里没有天空,也没有穹顶。
头顶之上,是一片流动的、变幻莫测的、仿佛永远也无法干透的画布。
浓稠的、带着悲伤色调的颜料在上面缓缓蠕动,时而汇聚成一只哭泣的眼睛,时而又散开,变成一片破碎的羽翼。
光,从那片画布的背后透出,昏黄,压抑,像一颗即将燃尽的、衰老的太阳。
她们脚下的大地,是由无数块龟裂的、巨大的白色石膏板拼接而成。
裂缝深不见底,从里面散发出陈年画框腐朽的木头气味。
远处,地平线的尽头,矗立着许多扭曲的、巨大的、未完成的雕塑。
有的只有一只伸向天空的、绝望的手臂。
有的只有半张被痛苦所扭曲的面孔。
它们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纪念着某个被强行中断的、充满遗憾的创作过程。
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未完成的、被遗弃的死寂感。
而在整个画廊的正中央,最核心的位置,悬浮着一幅巨大无比的、几乎要触及头顶那片流动画布的……
未完成的自画像。
画布巨大,像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
画中,善宇的轮廓清晰,笔触充满了力量与自信。
他那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正凝视着远方,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但,整幅画,只有他的心脏位置,被涂上了一抹刺目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燃烧之赤】。
其余的部分,无论是他的脸庞,他的头发,还是他身后的背景,都是一片空白的、刺眼的画布底色。
那片空白,像一个巨大的、无法被填补的伤口,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庞大的遗憾与悲伤。
“……好美。”
河秀映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仰着头,看着那幅画,那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身为艺术家的、纯粹的震撼与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