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将手术刀精准地插入最后一个感染者的眼窝时,手腕已经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黑红色的粘稠液体顺着刀柄流到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上,在昏暗的应急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今天的第七个。
她喘息着后退两步,背靠药房冰冷的金属门滑坐在地上。透过破碎的护目镜,程默看到自己白大褂上溅满的血迹已经由鲜红变成了暗褐色。三天没换的衣服散发着汗水和血腥混合的臭味,但她已经闻不到了——嗅觉在持续不断的死亡气息中早已麻木。
药房外,医院走廊里回荡着非人的嚎叫声。程默摸出裤袋里电量只剩17%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上母亲微笑的脸让她喉咙发紧。那是病毒爆发前最后一张合影,拍摄于她获得医学院全额奖学金的庆祝晚餐上。
"红蚀病毒持续扩散,CDC建议所有居民居家隔离..." 最后一条推送新闻的时间停留在72小时前。此后,网络、电力、供水相继中断,仿佛人类社会在一夜之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程默将手机塞回口袋,动作牵动了左臂的伤口。三道平行的抓痕从手肘延伸到手腕,边缘已经出现不正常的紫红色。她咬开一瓶医用酒精,毫不犹豫地浇在伤口上。
剧痛让她的视野短暂发黑,但程默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在过去72小时里,她学会了沉默比尖叫更有生存价值。
"症状出现后12-36小时内完成转化..."程默喃喃背诵着自己三天来观察总结的病毒特性。作为医学院顶尖的学生,她对病理变化的敏感度可能是她能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药柜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浓重的青黑色,干裂的嘴唇,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锐利如初。程默对着倒影扯了扯嘴角,这大概就是世界末日该有的样子。
一声巨响突然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接着是玻璃碎裂和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程默瞬间绷紧身体,手术刀重新握在手中。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咯咯声。
感染者。
而且不止一个。
程默迅速环顾四周。药房没有后门,唯一的窗户外面是六层楼高的垂直落差。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医用氧气瓶上——那是她三天前搬进来时准备的最后防线。
脚步声停在门外。程默屏住呼吸,慢慢移动到氧气瓶旁。门把手开始转动,锈蚀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在门开的一瞬间,程默用尽全力将氧气瓶推向门口,同时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酒精棉。"砰"的一声闷响后,炽热的火焰顺着泄漏的氧气喷涌而出,将最先冲进来的两个感染者吞没。
焦臭味瞬间充满狭小的空间。程默捂住口鼻,趁乱从火焰边缘窜出药房。走廊里还有至少五个感染者,其中两个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蛛网状的红色血管——这是"红蚀"最显著的外部特征。
程默没有犹豫,转身冲向消防通道。她的运动鞋踩在黏腻的血迹上差点打滑,但三年医学院篮球队的训练让她的平衡感远超常人。身后传来杂乱的追赶声,其中一个感染者的速度异常快,腐烂的手指几乎擦过程默的后颈。
消防通道的门被程默用全身重量撞开,她反手将早已准备好的铁链绕在门把手上。感染者撞在门上的震动通过金属传来,程默头也不回地向楼下狂奔。
五楼、四楼、三楼...
程默的肺部火烧般疼痛,但求生的本能驱使她继续向下。转过二楼拐角时,她的心脏几乎停跳——下方的楼梯间堵着至少十几个感染者,听到动静后齐刷刷抬起了头。
"该死!"程默紧急刹住脚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前有狼后有虎,她的大脑飞速计算着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
就在这时,一楼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整栋建筑都随之震动。感染者们被声响吸引,纷纷转向楼下。程默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踹开二楼走廊的防火门,冲进了产科病区。
这里出奇地安静。大部分病房门都敞开着,床单凌乱地拖在地上,显示着人们逃离时的仓促。程默轻车熟路地拐进护士站,从柜台下面拖出她三天前藏在这里的背包。
水、压缩饼干、抗生素、绷带...程默快速检查着物资,同时竖起耳朵注意门外的动静。背包侧袋里,她摸到了那把一直没机会使用的骨科锤——钝器在近距离战斗中比手术刀更有效。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程默立刻蹲下身,透过护士站的小窗看到三个感染者正从破碎的窗户爬进来。其中一个是孕妇,隆起的腹部不正常地蠕动着,暗红色的液体不断从她张开的嘴里滴落。
程默的胃部一阵抽搐。三天前病毒刚爆发时,她亲眼目睹了一个被感染的孕妇在产房里...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
护士站后门通向医生休息室,程默记得那里有通往后勤通道的出口。她悄无声息地后退,却在转身时踢倒了一个金属托盘。
"叮——"
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警铃。三个感染者同时转头,浑浊的眼球锁定了程默的位置。
没有时间思考了。程默抓起骨科锤,在第一个感染者扑来的瞬间侧身闪避,锤头狠狠砸在对方太阳穴上。颅骨碎裂的手感通过锤柄传来,但她来不及恶心,第二个感染者已经抓住了她的背包带。
程默果断松开背包,一个肘击打在感染者咽喉处。这是她在自卫课上学到的技巧,没想到第一次实践是在这种场合。感染者踉跄后退,程默趁机拔出绑在大腿上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入第三个感染者的眼眶。
粘稠的液体溅在她脸上,带着腐肉和铜锈的气味。程默强忍呕吐的冲动,拔刀时顺势下蹲,躲过孕妇感染者挥来的利爪。那双手上还戴着婚戒,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银光。
程默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但她的手稳如磐石。骨科锤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落在孕妇感染者的膝盖上。骨骼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嘶吼,程默没有停顿,第二锤直接命中头部。
当最后一个感染者倒地,程默的双膝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血泊中。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血污中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休息室的门近在咫尺。程默强迫自己站起来,拖着背包踉跄前行。她的左臂伤口开始传来阵阵刺痛,紫红色已经蔓延到手腕。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在转化前找到抗体...
休息室里一片狼藉,但后勤通道的门完好无损。程默输入员工密码时,手指因为脱力而颤抖。电子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
就在门开的一瞬间,程默听到走廊另一端传来更多脚步声。至少十几个,可能更多。她闪身进入通道,用力关上门,然后用骨科锤砸坏了门锁控制面板。
黑暗的通道里只有应急灯提供微弱照明。程默靠着墙喘息片刻,从背包里摸出手电筒。光束照亮了狭窄的金属通道,也照亮了墙上喷溅的血迹和抓痕。
通道尽头是医院后勤出口,通向停车场。程默记得那里停着她的摩托车——如果还没被偷走的话。三天前病毒爆发时,她正在值夜班,眼睁睁看着急诊室在几小时内变成人间地狱。
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程默瞬间绷紧神经,手术刀已经握在手中。但当光束照到对方的脸时,她愣住了。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齐岳,医院保安队的前特种兵,曾经在她值夜班时教过她几招防身术。此刻这个一米八五的壮汉蜷缩在墙角,作战服被血浸透,右手紧握着一把军刀,刀尖滴血。
"齐队长?"程默小心翼翼地靠近,手电筒光束扫过对方全身。没有明显咬伤,但腹部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可能是利器所致。
男人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程...医生?"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原音,"你还...没死..."
程默蹲下身,专业本能让她立刻检查起伤口。"外面什么情况?"
"全完了..."齐岳痛苦地闭上眼睛,"军队在城南建立了隔离区...但通往那里的每条路都堵满了那些东西..."他突然抓住程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去地下停车场...那里已经沦陷了..."
程默看向自己左臂的伤口,紫红色已经蔓延到手掌。她必须做出决定——是冒险前往军方隔离区寻找可能的治疗,还是...
"你被感染了。"齐岳突然说,目光落在程默的手臂上。不是疑问句。
程默沉默地点头。
出乎意料的是,齐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巧了...我也是。"他掀起上衣,露出腹部伤口边缘蔓延的紫红色血管,"但我发现...疼痛能延缓转化...至少让我保持清醒更久..."
程默的大脑飞速运转。疼痛延缓转化?这与她观察到的现象吻合——感染者似乎对痛觉不敏感,如果在转化过程中保持痛觉...
"你能走吗?"程默突然问道,"我知道一条通往医院顶楼的路线,那里有直升机停机坪。"
齐岳皱眉:"没有直升机了...第一天就全部撤离了..."
"但那里有通讯设备,"程默已经站起身,向齐岳伸出手,"而且高度足够我们观察整座城市,找到去隔离区的最佳路线。"
齐岳盯着程默伸来的手看了两秒,突然笑了:"你真是个疯子...难怪能在这种地狱活这么久..."他握住程默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却因为疼痛而闷哼一声。
程默迅速从背包里取出吗啡,但齐岳摇头拒绝了:"说了...疼痛是好事..."
两人沿着后勤通道艰难前行,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齐岳沉重的呼吸声。程默不时回头确认他的状态,同时警惕着通道每一个拐角。医院地下的管道系统错综复杂,但作为在这里工作了两年的住院医,程默对每条路线都烂熟于心。
当他们终于爬上一段狭窄的维修梯,推开顶楼通道的门时,黄昏的血色阳光倾泻而下。程默眯起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整座城市笼罩在橘红色的暮光中,远处几处浓烟滚滚升起。曾经繁华的街道上,无数小黑点缓慢移动着,偶尔有几个速度异常快的在建筑间穿梭。更远处,城南方向确实能看到一道由军用卡车和铁丝网组成的屏障,周围聚集着大量人群...或者说,曾经是人群的东西。
"看来隔离区还在..."齐岳靠在栏杆上,脸色惨白,"但怎么过去是个问题..."
程默已经走向停机坪旁的通讯塔。她试着启动备用电源,惊喜地发现系统还有残存电量。无线电设备亮起的瞬间,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
"...这里是北方避难所...所有幸存者请注意...我们将在72小时后关闭入口...重复...72小时后关闭入口...坐标..."
程默和齐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北方避难所——那是距离这里三百公里的军方基地,理论上应该比城南隔离区更安全。
"三百公里..."齐岳苦笑,"以现在的路况,简直是自杀..."
程默却已经打开背包,开始清点物资:"我们有足够两个人撑一周的食物和水,医疗用品,还有..."她看向齐岳的军刀和自己的手术刀,"武器。"
"你认真的?"齐岳瞪大眼睛,"就我们两个?一个快感染的医生和一个瘸腿的保安?"
程默停下动作,直视齐岳的眼睛:"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风吹乱了她三天没洗的短发,夕阳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在这一刻,齐岳似乎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平时总是安静地穿梭在病房之间的年轻医生——她眼中的火焰比城市燃烧的浓烟更耀眼。
齐岳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妈的...反正横竖都是死。"他将军刀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刀花,"什么时候出发,医生?"
程默望向北方地平线,那里已经开始聚集乌云:"明天黎明。"她转向齐岳,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合作愉快,搭档。"
齐岳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合作愉快,疯子。"
在末日余晖中,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达成了生存的契约。三百公里的死亡之旅即将开始,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灾难的真相远比表面看到的更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