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夕阳将神社的千本鸟居染成一片赤红，我站在朱红色的牌坊下，看着那个被封印在樱花树中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睫毛像沾了霜的蝶翼般轻颤，当那双赤琉璃般的眸子对上我的视线时，我听见自己心脏炸裂的声音。
"人类...你能看见我？"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山谷传来，带着三百年前的风雪。樱花纷落如雨，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没错，此刻悬浮在空中的绯夜确实没有实体。月光照出她苍白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还有额角那对小巧的黑色鬼角，像未长成的鹿茸般透着稚气。
我握紧家传的念珠，檀木珠子硌得掌心生疼。作为神代神社第十八代继承人，我本该立即念动封印咒文。但当她飘近时，我闻到的不是鬼族特有的血腥气，而是陈年墨香与干枯樱花混合的、近乎哀伤的味道。
"我叫绯夜。"她赤足点地，和服下摆绣着的彼岸花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别担心，我是不吃人的鬼族。"像是证明般，她张开嘴给我看——本该有尖利犬齿的位置空空如也。
神社后山的古钟突然自鸣三声，绯夜的表情瞬间凝固。她转身时我才发现，她后颈处有一道贯穿锁骨的狰狞伤疤，形状像是被什么利器钉穿过。
"封印松动了..."她望向地底的眼神让我毛骨悚然，"那些吃同类的恶鬼要醒了。"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缠绕的注连绳，褪色的纸垂上依稀可见我家族的家纹。三百年前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战国时代的绘卷上记载着，神代家曾有位巫女以自身为祭品，封印了嗜血的鬼族大军。
"你是...当年的..."
绯夜的手指突然穿透我的胸膛，没有痛感，只有刺骨的寒意。她抽手时指尖缠绕着丝丝金线，那是我的"情念"。她将金线凑近鼻尖轻嗅，露出孩童尝到蜂蜜般的表情。
"果然，神代家的情感最美味了。"她舔舐指尖的样子让我耳根发烫，"特别是你这种——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要假装镇定的情绪。"
远处传来树木倒伏的巨响，绯夜的表情突然变得锋利。她将我推向神乐殿，和服袖口翻飞间露出小臂内侧的黑色纹路——那是鬼族刻印，此刻正发出血色的光。
"听着，人类。"她抵着我额头时，我闻到了铁锈味，"要想活命就帮我找回被封印的肉身。否则当子夜钟响..."她没说完，因为第一只枯爪已扒开地表的封印石。
我摸到胸前口袋里祖传的怀表——时针正逆向旋转。绯夜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
钟声吞没了后半句话。当绯夜透明的身体开始实体化时，我看清了她腰间那把短刀上的铭文——"不饮人血者，终被血海没"。
我从未想过家传的除魔怀表会成为催命符。当绯夜看到表盘上逆行的指针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释然。
"蹲下！"
她突然扑过来将我压倒在地。一道黑影擦着头皮掠过，我闻到腐肉与铁锈混合的恶臭。抬头看见的怪物让我胃部痉挛——那东西有着人类轮廓，但浑身皮肤像被剥去般裸露着暗红色肌肉，头顶弯曲的鬼角足有半米长。
"低等食尸鬼。"绯夜的声音绷得像弓弦，"它们最先被唤醒，接下来会是——"
地面突然隆起，十几双骨爪破土而出。我本能地掏出符咒，却见绯夜挡在我面前张开双臂。她手腕上的注连绳突然燃烧起来，火焰却是诡异的青白色。
"以不食人间烟火之契约为证！"她念出的咒文让空气产生波纹，"此地禁止同类相残！"
食尸鬼们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纷纷后退。但更深的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绯夜脸色瞬间煞白。她转身拽住我衣领，力道大得不可思议。
"现在跑！用你们神道教的'缩地术'！"
我被她拖着踉跄奔跑时，发现她赤足踩过的地方绽开细小冰花。身后土地正在塌陷，有个庞然大物正在苏醒。经过神乐殿时，绯夜突然急刹，我撞上她后背的瞬间，惊觉她的身体比刚才更实体化了——现在我能感受到她蝴蝶骨的形状，以及和服下传来的体温。
"你带了镜饼？"她盯着我背包露出的供品一角。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抢过镜饼砸向追来的食尸鬼。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发生了——那些怪物竟疯狂争抢起本该对鬼族毫无吸引力的镜饼。趁着这个间隙，绯夜拉着我闪进本殿后的纳户，反手拉上樟子门。
黑暗中，我们的呼吸声交错重叠。狭小空间里，她身上那股冷香愈发明显。我摸到墙上电灯开关，却被她冰凉的手按住。
"光亮会吸引它们。"她的吐息拂过我耳廓，"食尸鬼没有视力，但能感知温度与情绪波动。"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抽鼻声。我的后背渗出冷汗，突然发觉绯夜正在微微发抖。月光从门缝漏进来，照见她手臂上的黑色刻印正在渗出丝丝血珠。
"这是...？"
"同族召唤。"她咬着下唇，"我们鬼族靠血脉感应彼此。越是抗拒，刻印就越痛。"
我想起祖父笔记里的记载，鬼族刻印相当于人类的心脏。门外食尸鬼的抓挠声越来越近，绯夜突然解开腰带。我慌忙别过脸，却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
"想什么呢？"她将撕下的和服袖子缠在我右手上，"用你的血画阵。神代家的血是最好结界材料。"
我这才注意到她苍白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牙印。最深的那个还在渗血，形状竟与我家纹一模一样。
"你一直...在吃自己？"
绯夜用犬齿撕开我指尖的动作顿了一下。她舔去血珠的模样让我脊椎发麻，但接下来的话更让我震惊："三百年前，你祖先神代琉璃与我定下契约。她给我刻印，我替她镇守黄泉之门。"
门外突然传来木头断裂的巨响。绯夜猛地将我推到墙角，自己挡在前面。我看清她后颈伤疤的全貌——那分明是被神道法器"祓串"贯穿的痕迹。
"听着。"她抓起我流血的手指在地板上画符，"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你的怀表能暂停时间，但每用一次就会——"
樟子门轰然倒塌。站在月光下的不是食尸鬼，而是一个戴天狗面具的高大身影。绯夜的身体瞬间僵直，我听见她牙关相击的脆响。
"小公主。"面具人发出的声音像刀刮玻璃，"你父亲很想念你的味道。"
绯夜突然暴起，速度快得拉出残影。但面具人只是轻抬手指，她就像撞上无形墙壁般弹回来。我下意识接住她，触手却是温热的液体——她的腹部不知何时多了三个血洞。
"神代家的小鬼。"面具人转向我，"把怀表交出来，我可以让她死得痛快点。"
我摸到怀表时，金属表面烫得惊人。绯夜突然按住我的手，她沾血的嘴唇擦过我耳垂："数到三就按下去...别看我之后的样子。"
面具人逼近的瞬间，绯夜额角的鬼角突然增长，黑发化作银白。我按下怀表按钮的刹那，看见她指尖伸出利爪，但最让我心惊的是她流泪的表情。
世界陷入绝对的静止。飘落的灰尘凝固在空中，面具人抬起的脚悬停在半空。唯有绯夜的眼泪继续坠落，在地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这是...时间裂隙？"我的声音在静止的时空里产生奇怪的回音。
绯夜没有回答。她腹部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银发却逐渐染上血色。当第一缕发丝完全变红时，她痛苦地蜷缩起来。
"快走..."她的声音开始失真，"我要控制不住'那个'了..."
我抱起她冲向神社后山的瀑布。祖父说过那里有"现世与幽世的交界"。怀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嗒声，静止的时间开始流动。
身后传来面具人愤怒的咆哮，紧接着是建筑物倒塌的轰鸣。绯夜在我怀里越来越重，她的鬼角已经长到抵住我下巴的长度。
"把我...扔进瀑布..."她的瞳孔缩成细线，"否则我会吃了你..."
水流声近在咫尺时，她突然咬住我肩膀。剧痛中我感觉到她在吸血——不，是在往我血管里注入什么。当滚烫的液体流遍全身时，我眼前闪过无数陌生记忆：
战国时代的战场上，穿巫女服的少女将短刀刺入鬼族少女后颈；同样的两个人坐在樱花树下分食镜饼；燃烧的神社前，她们交换染血的怀表...
"这是...你的记忆？"
绯夜松开牙，嘴唇艳得惊人："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们..."
瀑布的水帘突然分开，面具人踏空而来。这次他摘下了天狗面具，露出的面容让我血液冻结——那张脸与神社供奉的"鬼切丸"传说中，斩杀酒吞童子的武将一模一样。
"源赖光..."绯夜的声音充满恨意，"你明明已经..."
武将打扮的男人举起太刀，刀身缠绕着雷光："多亏你们神代家代代供奉，我才能以式神之躯留存至今。"
怀表突然自行漂浮到空中，表盖弹开露出里面的镜子。镜中映出的不是我们，而是穿着现代校服的我与和服绯夜并肩站在樱花树下的画面。
"原来如此。"源赖光的刀尖指向绯夜，"你就是琉璃当年藏起来的'另一半'。"
雷鸣劈落的瞬间，绯夜彻底化作赤鬼形态将我推开。她的红发如火焰般燃烧，但看向我的眼神依然清澈：
"悠人，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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