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并未回她的佛堂。她拄着龙头拐杖,步履沉稳地走向将军府的正厅。那里,供奉着姜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香火常年不绝。她亲自点燃三炷清香,插在香炉中,袅袅青烟升起,模糊了牌位上那些威严的名字。
她没有跪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腰背挺直如松,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最终落在最前方那个代表着我从未谋面祖父的牌位上。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苍老的身躯里,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坚韧如铁的力量在沉淀、凝聚。
我站在厅外,没有打扰。看着祖母那沉静而孤高的背影,心中那份因家人离去和未知威胁而生的不安,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人,此时仿若一根定海神针。
而后,我们沿着熟悉的回廊,缓缓走向祖母居住的松鹤堂。每一步都踏在寂静里,也踏在汹涌的暗流之上。
回到松鹤堂,挥退了侍奉的丫鬟。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檀香幽幽,却无法抚平心头的波澜。
“坐吧,璃儿。”祖母指了指旁边的软榻,自己则缓缓在铺着厚厚锦垫的主位上坐下,将龙头拐杖轻轻靠在手边。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慈祥的审视,而是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祖母……”我刚开口,就被她抬手止住。
“不用急着说什么。”她的声音苍老而平和,“心里头乱,就让它乱一会儿。天塌不下来。”
她端起丫鬟早已备好的温茶,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让我焦躁的心绪又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是啊,祖母经历的风浪,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您,好像并不意外?”我试探着问,目光落在她沟壑纵横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祖母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意外?北狄王庭的野心,由来已久。宇文铭那孩子……”她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也非一日之功。只是这次,他们挑的时机,选的由头,都太巧了些。巧得,让人不得不疑。”
她的话印证了我心中的猜测。祖母绝非寻常后宅妇人,她对局势的洞察,甚至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祖母,阿姊临走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相告,将阿姊姜瑶塞给我的那个油纸包裹拿了出来,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她给了我一份东西,说,是宇文铭在京城的所有暗桩和爪牙名单。”
祖母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油纸包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微微颔首:“瑶儿那丫头,心思重,看得远。这份东西,许是她用命换来的见识。收好它,如她所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示人,这是最后的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她的话带着一种沉重的警示。
我郑重地将油纸包重新贴身藏好,那微沉的触感,仿佛带着阿姊的温度和嘱托,也带着沉甸甸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