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刺破暮色时，周裴正用刮刀刮去画布上凝固的钴蓝。美术教室的百叶窗漏进橙红色的晚霞，在他沾着碳粉的指尖织成细网。隔壁理科班传来桌椅挪动的声响，他下意识抬头，透过玻璃窗看见沈淮抱着作业本经过，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永远松着，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
“裴哥，又留堂啊？”值日生小夏晃着钥匙串经过，“沈哥刚才还来问你什么时候走呢。”
调色盘在画架上轻轻震颤，周裴想起今早课间，沈淮敲着他的速写本说：“你的炭笔芯该换了，画出来的阴影误差超过0.5毫米。”少年指尖夹着根自动铅笔，铅芯是周裴惯用的0.3mm型号，阳光穿过透明笔杆，在他手背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收拾画具时，帆布包里掉出张皱巴巴的数学卷子。周裴捡起时愣住——背面用碳笔涂满了各种角度的侧脸，是上周模考时，他盯着沈淮解压轴题的模样。抛物线般的睫毛、下颌线的转折点，甚至校服领口的褶皱都被精准捕捉，只是右眼角那颗泪痣被画成了小数点。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沈淮的白球鞋停在画室门口。他手里握着个铁盒，盒盖上用修正液画着简易调色盘，里面躺着十二支削好的炭笔，笔杆上分别刻着“起形”“铺色”“揉擦”等字样，最后一支刻着“周裴专属”。
“给你的。”沈淮把盒子塞进他怀里，耳尖红得像调色盘里的赭石，“上次看你用断芯的笔杆画结构，这样的握笔姿势会导致......”
“导致手腕劳损，影响联考发挥。”周裴接过盒子，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你上次给我的人体结构笔记，里面夹着半支削好的2B铅笔。”
少年突然低头看自己的鞋尖，瓷砖上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美术教室的石膏像在暮色中沉默，大卫像的鼻梁上还留着周裴今早画错的一笔碳粉，此刻被沈淮的眼镜反光映得发亮，像落在雕塑上的月光。
“其实我......”两人同时开口，远处传来宿管阿姨巡楼的哨声。沈淮从口袋里掏出张草稿纸，上面是道复杂的立体几何题，辅助线在正方体中穿梭，最终汇聚成“周裴”两个字，每个笔画都是精准的几何图形。
“这道题的最优解。”他声音轻得像碳粉，“所有辅助线的交点，刚好能连成你的名字。”
周裴的心跳漏掉半拍，想起上个月暴雨夜，他在画室补作业，沈淮冒雨送来伞，自己却淋得透湿。少年坐在画凳上帮他解导数题，铅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周裴的速写本上，晕开的水痕竟像极了他笔下的云。
铁盒里的炭笔突然滚落一支，在地面画出道流畅的弧线。周裴弯腰去捡，看见沈淮鞋底沾着的群青颜料——那是他昨天打翻的调色盘，少年蹲在地上帮他擦拭时留下的痕迹。
“我画过你十七次。”他忽然开口，把那张画满侧脸的数学卷子递给沈淮，“每次你解难题时，睫毛会投下60度的阴影，握笔的姿势像在画圆锥曲线。”
沈淮的瞳孔在暮色中骤然收缩，像发现新定理般盯着那些碳粉线条。远处的晚霞正从橙红转为靛蓝，他忽然伸手，用指尖蘸起周裴指尖的碳粉，在画室的玻璃上画出道抛物线，端点处站着两个小人——一个举着炭笔，一个握着圆规，中间是用公式写成的“相遇”。
“周裴，”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风声，“你知道为什么两条异面直线能相遇吗？”
美术教室的灯忽然自动亮起，暖黄色的光里，周裴看见沈淮眼镜片上的自己，发梢沾着碳粉，眼里映着少年的倒影。他摸出铁盒里刻着“周裴专属”的炭笔，在抛物线下方画了道明暗交界线，两条本无交集的线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相切。
“因为有光。”他轻声说，炭笔在玻璃上留下细腻的痕迹，“就像你教会我用余弦定理算透视，我告诉你碳粉和铅笔的叠色原理。”
沈淮忽然笑起来，白衬衫的领口被晚风吹起，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他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糖纸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响，橘子味的甜香混着碳粉气息弥漫开来。
“明天期中考，”他把糖塞进周裴手里，指尖擦过对方掌心的老茧，“你的速写本第三页，夹着我给你画的结构示意图。还有......”
“还有，”周裴剥开糖纸，橘子的酸甜在舌尖炸开，“你的物理错题本里，夹着我画废的色卡，每张色卡背面都写着‘今天沈淮穿了蓝色校服’。”
走廊尽头传来宿管的脚步声，沈淮抓起书包往门口跑，白衬衫在晚风中扬起一角。周裴追到门口时，看见少年在楼梯拐角处转身，举起右手比了个“V”字——手腕内侧隐约有块淡青色的痕迹，那是上周帮他搬画架时蹭到的钴蓝颜料。
画室的石膏像在灯光下沉默，大卫像的鼻梁上，周裴用指尖轻轻抹开那道碳粉，让它变成更柔和的阴影。窗外的暮色已深，他摸出沈淮送的炭笔，在速写本最新一页画下两个交叠的影子：一个拿着炭笔在画纸上勾勒，一个握着钢笔在公式里穿行，他们的影子在画布与草稿纸的交界处汇合，形成一颗用碳粉和墨水写成的星。
糖纸在指间沙沙作响，周裴忽然想起沈淮说过的话：“每个公式都有它的图像，就像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的交点。”他咬下最后一口橘子糖，甜味混着碳粉的涩，在口腔里酿成奇妙的和弦。远处的理科楼还亮着灯，某扇窗户后，少年正对着草稿纸微笑，笔下的抛物线穿过无数个日夜，终于触到属于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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