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C勿怪
谢回把药碗摔在石阶上时,祁长今正蹲在廊下数蚂蚁。青瓷碎片溅到素白袍角上,洇开墨竹纹样的药渍。
"小徒儿。"那人倚着窗棂冷笑,腕间锁链撞得叮当响,"现在连你也敢拿真气散糊弄为师?"
祁长今盯着最后一只搬着饭粒的褐蚁爬进地缝,慢吞吞掏出帕子:"师尊教训得是。"他擦净手指,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城南新出的蟹粉酥,换您半碗药如何?"
暮色漫过檐角时,谢回终于妥协。祁长今望着他吞咽苦汁时滚动的喉结,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这人也是这样皱着眉喝下自己煮糊的梅花粥。那时他还敢拽着雪色广袖喊"师哥哥",直到某日偷听到长老们议论"谢峰主当年屠尽魔修三百里",才改口恭恭敬敬唤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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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那株刺柏是祁长今及冠礼时谢回栽的。玄铁剑剖开冻土,血顺着剑柄流进树根,混着他沙哑的笑:"小徒儿,待你娶亲时,正好砍了做婚床。"
如今十年过去,刺柏亭亭如盖。祁长今总爱靠在树下擦拭佩剑,看谢回教新弟子练御风诀。白衣翻飞间,那人鬓角已染霜色,仍是初见时孤绝模样。
"羲和师兄!"小师妹举着断剑跑来,发间红绫缠着几片柏叶,"师尊又发火把静室劈了,非说是你挪了他镇压心魔的玉珏..."
祁长今轻弹剑刃,惊走枝头偷窥的喜鹊。昨夜谢回寒毒发作时,是他亲手将玉珏塞进对方齿关。此刻胸口还留着被咬伤的印记,倒比腰间掌门亲赐的琅琊玉更滚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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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修攻山那日,祁长今正替谢回煎第九副药。护山大阵破碎的声音混在雨里,像极了那年拜师宴上摔碎的琉璃盏。
"带弟子们走。"谢回将本命剑拍在案上,玄铁映着眉间赤纹,"去后山启动传送阵..."
祁长今突然抓住他冰凉的手腕。二十年了,这双手教他执剑,替他挡过天雷,此刻却在微微发抖。他第一次发现师尊腕骨内侧有道旧疤,状若新月。
"十年前您问我为何不肯收徒。"祁长今将剑穗系回他腰间,上面缀着片风干的柏叶,"因为谢回亲手栽的树,就该谢回来乘凉。"
护山剑阵亮起时,祁长今终于看清谢回眼底的惊痛。就像那年上元节,他故意弄丢师尊给的护身符,却在子时街角撞见提着灯笼寻人的红衣剑客。纷纷扬扬的雪沫里,万家灯火都碎在那双总含着霜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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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雨歇,祁长今倚着刺柏数身上血洞。谢回跪坐在泥泞中给他渡真气,白发混着血水贴在颈侧,倒比月光更苍凉。
"小徒儿..."染血的手指抚过他眉骨,"你房里那匣松子糖,其实每年除夕..."
祁长今突然剧烈咳嗽。怀中的玉珏硌得心口生疼,里面封着谢回半缕神魂。他早算好这场死劫,就像算好每月十五师尊寒毒发作的时辰,算好那人醉酒后爱靠着他右肩浅眠。
"师尊。"他笑着咽下喉间腥甜,"等柏树结果了,给我做盏灯笼吧?"
最后一丝天光湮灭时,祁长今听见锁链坠地的清响。谢回颤抖的唇贴上他冰凉的额角,二十年未曾唤过的"羲和"混着血泪,在雨后的柏香里酿成陈年的酒。
(百年后山道旁,总有人见白发剑客提着柏木灯笼等人。灯面上刻着两句诗:纵使相逢应不识,刺柏新枝已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