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出版社大楼的玻璃幕墙,阮语第三次调整了耳环的位置。酒会大厅里觥筹交错,她站在角落,看着方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部门主管之间。
"语姐!"方芹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手里端着两杯香槟,"别躲在这儿啊,陈总监刚才还问起你呢。"
阮语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我只是来陪你的,又不是正式受邀。"
"得了吧,谁不知道陈总监特意多要了张邀请函?"方芹眨眨眼,"看,他过来了。"
陈总监一身定制西装,锃亮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几乎能照出人影。他微笑着走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香气。
"阮编辑,终于肯赏脸了。"他举杯轻碰阮语的杯子,"上次送的花还喜欢吗?"
"谢谢,很漂亮。"阮语礼貌地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手机。周暮沉两小时前发消息说要去工地查看防洪措施,之后便没了音讯。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合作伙伴。"陈总监自然地揽过阮语的肩膀,带她走向大厅中央的展板,"这次城市更新项目,我们联合了多家顶尖设计机构。"
展板上密密麻麻的logo中,一个熟悉的名称刺痛了阮语的眼睛——"维筑设计"。张维。周暮沉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紧绷。
"这位是我们维筑的张总。"陈总监向走来的中年男人伸出手,"张总,这是我们社最优秀的文学编辑,阮语。"
张维约莫五十岁上下,灰白的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他握住阮语的手,眼神锐利如鹰:"久仰。陈总监常提起你,说你是出版社的才女。"
"过奖了。"阮语勉强笑了笑,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周暮沉醉酒那晚含糊提到的"剽窃"、"背叛",与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张总最近在忙什么大项目?"方芹好奇地问。
"老城区几个商业改造,还有和政府合作的廉租房计划。"张维从西装内袋取出名片盒,"其实我们正缺优秀的文案,阮小姐有兴趣可以随时联系我。"
阮语接过烫金名片,背面印着维筑设计的口号:"筑造城市未来"。这行字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她想起周暮沉那间简陋的工作室墙上贴的手写便签:"建筑应当尊重过去,而不仅是为了未来。"
"抱歉,我接个电话。"阮语借故离开,快步走向洗手间。凉水冲过手腕,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母亲喜欢的珍珠耳环,得体的淡妆,米色修身连衣裙。一个符合所有人期待的"优质女性"形象。
手机震动起来,是周暮沉发来的消息:"工业区临时工棚漏水,我和几个志愿者在抢修设备。讲座可能要推迟,抱歉。"
阮语看着屏幕上简短的文字,眼前浮现出周暮沉在雨中忙碌的样子。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方芹,我有点急事得先走。"阮语匆匆找到正在与人交谈的方芹,"帮我跟陈总监说声抱歉。"
"现在?酒会才刚开始!"方芹瞪大眼睛,"陈总监等下还要宣布..."
"真的很重要。"阮语已经抓起外套,"回头跟你解释。"
出租车在雨中缓慢行驶,阮语不断催促司机加快速度。当车子终于停在工业区边缘时,雨已经大得几乎看不清路。她撑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旧工厂方向走去。
"周暮沉?"阮语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铁锈和木材的味道。昏暗的厂房里,几盏应急灯提供着有限的照明,角落里堆放着抢救出来的图纸和模型。
"阮语?"周暮沉从一堆防水布中抬起头,眼镜上沾着水珠,"你怎么来了?"
他的衬衫湿透了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手里还拿着一卷被浸湿的图纸。阮语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我看你消息说这里漏水...想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太危险了,雨这么大。"周暮沉皱眉,但眼神明显柔软下来,"我们刚把最重要的设备都转移到干燥区域。"
厂房深处传来几个志愿者的说话声。阮语这才注意到还有四五个年轻人在整理物品。他们好奇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阮语,窃窃私语。
"这是阮编辑,我朋友。"周暮沉简单介绍,"阮语,这些都是建筑系的学生志愿者。"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笑着挥手:"久仰大名,周老师经常提起你。"
周暮沉的耳根明显红了,他迅速转移话题:"雨太大,现在走不安全。等小一些我送你回去。"
"我帮你先把这些图纸弄干吧。"阮语蹲下身,小心地展开一张被水浸湿的设计图。那是图书馆的立面草图,线条已经有些晕染。
"没关系,电子档都有备份。"周暮沉在她身边蹲下,两人的肩膀几乎相触,"出版社的活动结束了?"
"提前走了。"阮语轻声说,"见到了张维。"
周暮沉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整理图纸:"维筑是这次城市更新的合作方之一,我知道。"
"他看起来...不像你说的那样。"
"人前当然不像。"周暮沉的声音很平静,但阮语能感觉到其中的紧绷,"你知道他怎么拿到廉租房项目的吗?用我设计的方案,只改了标题和署名。"
雨声突然变大,屋顶某处传来漏水的滴答声。阮语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了周暮沉的手腕。他的皮肤冰凉而潮湿,脉搏在她指尖下跳动。
"我去看看那边。"周暮沉突然站起来,走向厂房另一侧。阮语注意到他的步伐有些不稳。
志愿者们陆续告辞,承诺明天一早再来。最后离开的女孩递给阮语一包饼干和一瓶水:"周老师有时候会忘记吃饭。如果他头痛发作,抽屉里有药。"
阮语这才想起周暮沉提到过的偏头痛。她环顾四周,发现这个被临时改造成工作室的空间简陋但有序。墙上钉满了设计草图和照片,角落里是一张简易行军床。
"他们走了?"周暮沉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滴水的塑料袋,"找到一些还能用的工具。"
"你今晚要住这里?"阮语指着那张床。
"雨太大,回去也不方便。"周暮沉摘下眼镜擦拭,"我送你回去吧,趁现在雨小了些。"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厂房某处的铁皮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紧接着,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停电了。"周暮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别动,我找手电筒。"
阮语站在原地,听着周暮沉摸索的声音。片刻后,一束光线亮起,照出他苍白的脸色。
"你还好吗?"阮语走近他,"脸色很差。"
"没事。"周暮沉勉强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蜡烛点燃,"坐吧,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烛光中,厂房显得更加空旷。雨水从屋顶的缝隙渗入,在水泥地面上形成小小的水洼。阮语坐在折叠椅上,看着周暮沉在资料柜前翻找。
"找到了。"他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两个纸杯,"暖身子用。"
酒液在烛光下呈现琥珀色。阮语小啜一口,火辣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胸口。
"第一次见你,你也喝了这个。"她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那天是公司解散一周年。"周暮沉靠在桌边,眼镜反射着烛光,"我设计的廉租房项目出了问题,不是结构问题,是材料...承包商用了劣质的,张维明明知道却签字通过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墙体开裂,一个孩子被掉落的砖块砸伤。媒体把责任全推给设计方...我的名字在行业里臭了。"
阮语屏住呼吸,看着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后来我发现,张维早就和承包商有利益往来。我收集证据准备举报,他却抢先一步,把我的设计图占为己有,反咬我抄袭..."周暮沉突然捂住额头,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抱歉,我不该说这些。"
"需要吃药吗?"阮语想起志愿者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