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饮桃酒

锦葵离开之后，心中闷闷不乐，似乎与刚刚听到的经历产生了深深的共情。贺烬芜见状，询问她的情况，然而锦葵只是耷拉着脸，沉默不语，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一层低落的情绪。

“贺烬芜，你要不要陪我去喝个酒。”原本这句话只是随意一说，她怎么也想不到贺烬芜真的会同意。

当他毫不犹豫地吐出那句“好”时，仿佛有无数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瞬间三观崩塌。不可置信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将原本坚定的信念冲刷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片空白与震撼。

“怎么了？”贺烬低头看进她枝那满是震惊的眼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还是算了吧，师兄。我不能拖累你这样的好学员。”

贺烬芜皱了皱眉:“你从哪看出来我像好学员。”

锦葵伸出了三根手指，第一根折下去道:“好学员三大特征，第一，成绩优异，见多识广。”

“第二，举止端庄，不会大惊小怪。”话音未落，他的第二根手指已然优雅地折了下去，动作间透着一股沉稳与从容。

在她理所当然地将第三根手指折下，声音平静而笃定地吐出那句话时：“第三，乐于助人，舍己为人。”贺烬芜的内心也随之掀起了波澜。他的三观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撼动，但相较于她的失态，他却显得克制许多，只是眼底深处那一抹震惊与不解，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波动。

“乐于助人？”“舍己为人？”贺烬芜百思不解的指了指自己一连问了两个问题。锦葵都配合的点头嗯了声，有几分崇拜。

逗他的吧，十六年来哪里有人这么说过自己。就是他自己，也不敢轻易把这两个词往自己身上套。

接着锦葵给出解答:“以前，我确实不认为你乐于助人，舍己为人。简直是蛇蝎心肠。”贺烬没反对，反而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

“但经过钟离鸿影和烟梦如这两件事就令我彻底改观了。”她厚脸皮接着说:“刚来这里，所有人都告诉我要远离你这个——危险人物。后来想想，倘若你这是危险人物，又何要插足这两件事。”贺烬芜也非常理所当然道:“宗主安排。”

“以你的本事，根本无需如此耐心地等她们解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除掉便是。”贺烬芜闻言轻笑出声，声音里透着一丝冷意：“师妹过奖了。不过，我也算不得什么善类，只是凡事讲求一个事实罢了。你还是离我远些为好。”他顿了顿，眉眼间掠过一抹深邃。毕竟，我确是他们口中那个危险的人物。不信你两次目睹那样的我，真能毫无疑虑？

“那可真是抱歉了。我就喜欢反着来，若是我自己的决定，阿姐也管不了我。”贺烬芜愣神随口嗯了声就被抓去了衣袖。

“你做什么？”

锦葵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不是想喝酒吗？今晚贺宗主应该不会巡逻了，我陪你去喝个痛快。”话虽如此，但她微微颤抖的嘴角和极力掩饰的兴奋神色，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最想喝酒的人，恐怕是她自己。

贺烬芜:？？？

眼睁睁看着她从乾坤袋里掏出整整一坛酒的贺烬芜又发问:“你哪里的酒？深更半夜你带酒出来做什么？”

锦葵很有耐心的回:“上回从后曹出来陪阿姐去集市上买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喝。至于为什么带，我怕会有先生长老什么的突袭公斋，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好几个月了不会坏吗？”

今晚绝对会是两人相处久已问好最多的时刻了。

锦葵摇摇头:“我藏的是桃花酒，本该就是酿的越久越入味。走我们换个地方。”

在筀雾恒“偷偷摸摸”走来走去，锦葵最终定了个最符合氛围的桃花林。他们面对面坐在三块石头做的桌椅上分酒。

本来贺烬芜还想:带酒在身上就算了，哪个神经病还连杯子都一起带着了，还是两个。是早想好深夜约人饮酒奏诗吗？最后还是忍住没问。

锦葵本人是很喜喝酒的。在宫里，父皇母后都不准她喝酒，只有私下能偷偷饮两杯。但一时之内必被发现。因为她虽然喜酒，但酒量却不怎么样，今日更是一杯就受不了。

“喂，锦葵？”贺烬芜推了推她，这姑娘倒是怪，真给推醒了。一醒来就开始站起来高歌。

锦葵平时嗓音不错，但喝酒耍酒疯就不一样了，那是真的疯，毫不顾忌形象。

贺烬芜嫌她那副模样太过丢人，连忙将她拉下，伸手轻轻蒙住她的嘴：“你小声点。”若是真把宗主先生给惊动了，他可就不好收场了。

锦葵倒是乖巧，不再哼唱。她轻轻抓起贺烬芜那只覆在自己手上的手，细细端详起来。片刻后，她唇角微扬，留下一句轻叹：“真好看啊，人一定也很好看吧。”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已悄然移向他的脸庞，仿佛要从那线条与轮廓中探寻出什么秘密来。

庆幸是她认的人:“贺烬芜。你个芜劣之才。”

“……”

“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肆意妄为，你以为是谁啊。”

“……”

“我可是，可是……算了，这话不能说。”贺烬芜本就没期待她能吐出什么悦耳之词，因此并未追问。他心中暗自揣测，她大概又要说自己是那位倾国倾城、被阿姐宠上天的小公主吧。

锦葵又往嘴里灌了口酒，沉默很久，似乎在思考什么。

最后，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悄悄爬到他耳边，轻声说道：“贺烬芜，你是不是偷偷修炼邪术了？”贺烬芜闻言一怔，还未等他回应，她又紧接着补充道：“我怀疑你很久了，但一直怕你生气，没敢问出口。”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显得格外突兀却又真诚。贺烬芜万万没料到，这样一个素来没羞没臊、大大咧咧的姑娘，竟也有如此小心翼翼的时候。

若是别人，他到真会趁这个时候下死手，但偏偏是她。

“如果是真的，那也无妨。你又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人总是可以改变的。”贺烬芜在心中默默念道：“果然你也一样。”对那些邪门歪道之事，都有着深深的厌恶。

“修邪道对身体不好，你考虑一下。不过，为了保我这条小命，我是决对不会说出去的。”

贺烬芜再次僵在原地:“你不想我修邪道就因为这个？”锦葵点头:“对呀。”然后就给他普及邪门歪道的身体状况反噬等等后果。

贺烬芜认真地听完，随即端起一杯酒，仰头饮下：“那我以后不修了。”他的声音平稳而坚定，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断。锦葵的大脑却依然混沌一片，像是被一团迷雾笼罩着，难以拨开思绪的纷乱。她怔怔地望着他，心中满是疑惑——难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真的让他改变了心意？这份突如其来的笃定，反倒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什么？”“我以后不修邪道了。”锦葵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贺烬芜修不修邪道，与她又有何干系？可为何他的这番话竟让她心头微动，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欢喜？细细想来，这种情绪连她自己也难以名状，仿佛他选择的道路与她的世界有了一种隐秘的牵连。

锦葵胡乱嗯了几声，转移话题。她看着贺烬芜面意真诚而温和少有的笑，不经看呆。

她是真的觉得贺烬芜自然微笑的时候很好看，对天发誓不是客套话。似乎除了那个阿葵的梦境，还是第一次，见到贺烬芜这样笑。

“好看。真好看。”

“什么好看？”锦葵并未直截了当地回应。她微微仰起头，目光轻拂过头顶摇曳的桃花枝，唇角悄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指尖在空中若有似无地一点，仿佛为这满眼春色添上了画龙点睛的一笔。

“贺烬芜。深夜违规喝酒赏花，我们算不算是朋友呢？”这是她心底悄然泛起的疑惑。每次见到他，她总想问一句：“我们是不是朋友？”可思前想后，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肉麻，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藏在心底不愿说出口。然而，酒意渐浓，心防渐弱，那些平日里压抑的情感，终究难逃酒后吐真言的命运。

话音刚落，她便陷入了沉睡，丝毫未察觉那句饱含分量的“算”，如同石子坠入深潭般悄然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