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涕婴儿

女子名为雾窗，原本是镇上的普通裁缝，双手灵巧，针线之间总能织出令人称赞的花纹。然而，命运无情，她的丈夫在她刚刚怀有身孕时便因病撒手人寰，贫寒的家境让她连求医问药的钱都无力筹措。生活的重担与未出世的孩子，从此成为她孤身前行的全部意义。

雾窗自那开始疯疯癫癫，魂不守舍。怀着胎一点不拘谨，总算暴饮暴食走走停停，冲冲撞撞，怎么也劝不住。也不再织布做衣裳卖了。

好几次差点从悬崖上跳下去。幸好被路过的邻居拉回来。

日复一日，镇上的人都认识她了。同情她的，时常给她送口饭来。

不解的，坐在家门前和一堆太公太婆嗑着瓜子，说她可怜的也有，年纪轻轻就被遗弃，成了寡妇，废了疯了。骂她的也有，骂她太痴情，命太苦，造孽。

但谁也不知，她其实并没有疯，只是觉得这样，丈夫就会心疼她，来梦里偷偷来看看她。

来多看她和孩子几眼。

来劝她不要这幅样子。

来告诉他自己看不得她这样。

可并没有，什么都没有。

但她仍不死心，换了个法子，变得平静了许多。

雾窗坐在门前，沐浴着暖暖的阳光，目光悠然地追随着天边那几抹形态各异的白云。她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带着温柔的笑意低声哄着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未等手指触碰到腹部，她已情不自禁地哼起了轻柔的歌谣，用旋律将这片刻的时光编织成最温暖的摇篮，安抚着腹中的小生命。

十月过去，胎中的孩儿出生了，是个男孩。雾窗给他取名叫鸣儿。

只是令人费解的是，这孩子竟没有姓氏。旁人问起时，她只顾着满心欢喜地说自己的儿子很可爱，唤作“鸣儿”。被追问为何不加上姓氏，雾窗却仿佛未曾听见一般，只是自顾自地重复着：“吾子鸣儿，是不是很可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久而久之，人们发现这并称不上奇怪。因为更奇怪的是，他们从未听过鸣儿哭闹。

无论是摔着了，饿着了，疼了，都听不到一点哭声。诡异十分。只有雾窗抱着鸣儿夸他乖巧懂事，以后会出人头地。

半岁大的孩子，不会说话自是正常，可他竟连婴儿本能的啼哭都不会。那小小的身体仿佛失了魂般，安静得令人心疼，哪怕遭遇不适，也只是微微蹙眉，像一缕轻风掠过湖面，激不起半分波澜。这种异样的宁静，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将所有的情感都藏进了那双还未能完全聚焦的眼眸里，深邃得不像一个婴孩该有的模样。

雾窗后来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请了许多道人来看。可来的道人看了一眼，便骂她，咒她，莫言离开了。

雾窗的话又少了。

鸣儿，你说句话呀。

你哭一哭呀。

你怎的不同正常人会哭呢。

雾窗轻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声“鸣儿”如同飘散在空中的烟雾，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眨了眨眼，却没有发出点声音，仿佛连空气都吝啬为他传递话语。他只是呆滞地望着面前的母亲，看见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像断线的珍珠般坠下。然而，那双漠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不曾流露出一丁点儿同情或悲伤的神色。

后来，雾窗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依然将他视若珍宝，宠爱有加。她耐心地弯下腰，牵着他的小手教他一步步行走；又细心地舀起一勺温热的饭菜，轻轻吹凉后递到他唇边。那份温柔与呵护，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意都融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之中。

屋内只有作为母亲雾窗一个人的声音。路人路过，觉得诡异，都快步离开，也不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一天，雾窗的好友艾铃前来劝解，却见她怀中紧抱着鸣儿，对自己不理不睬。怒火在胸中翻涌，艾铃一把夺过鸣儿，将她重重摔在地上，继而声嘶力竭地责骂、咆哮，声音里满是压抑已久的愤懑与失控的情绪。

雾窗的眼中，唯有那被摔在地上却雷打不动、不哭不闹的鸣儿，仿若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化作了无声的背景，其余的话语与声响，她全然未曾听清。

她小心翼翼将鸣儿抱起，放在塌上哄了他好一阵子，才回头去看艾铃。

雾窗恶怒盯着艾铃，满是恨意。她跑过去推了艾铃一把，把人推到在地，摔的很重。

艾铃的后脑重重磕在门上，鲜血瞬间涌出，沿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染红了衣领。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死死盯着雾窗，唇瓣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然而，雾窗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冷声开口：“不准伤害鸣儿！别碰我的孩子！”

“雾窗，醒醒吧！”艾铃也在看她，看她发疯般的指着自己，心里一阵疼。

她最好的朋友，竟然为了个不会苦闹的怪物说要杀了她。

她们曾经一同纺织，欢声笑语在织机间回荡，灵巧的双手在彼此的裙摆上绣出飞雁的图样，也描绘着属于顾客们的嫁衣梦想。从儿时的懵懂到如今的成熟，十多年的深情厚谊，竟因一个……在此画下了句点。

她实在是疯了，疯子。

两人纠缠在一起，拳脚相加，最终双双倒地，伤痕累累。这是她们第一次在打闹中弄得鲜血淋漓，皮肉绽开的痕迹昭示着彼此的怒火与倔强。

最后是镇上的青年将她们扒开，两人不欢而散。

雾窗转身去重新抱起鸣儿，好不顾自己的伤口。她怕鸣儿刚刚看到狼狈的自己害怕，安抚着：“鸣儿别怕，阿娘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了。不会了。”

又是一个冬日过去。雾窗同往日给鸣儿喂着晚饭，哄他睡觉。见鸣儿睡去，雾窗心安理得的去收拾。

就在此刻，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彻底搅乱了她原本安妥有序的人生。

那声音很轻，如同微风拂过耳畔，温和地呼唤着。起初，雾窗仿若未闻，心湖无波，可当那句“我可以治好你的孩子”悠悠传入耳中时，她的心弦猛然被拨动了。

雾窗不明所以，鸣儿又没病，该当治好什么。再然，他想到，鸣儿这么多天了，依旧不会哭不会说话，不会走路。

于是她不顾一切，随着那到声音来到一片山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