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台风过境的第七天，天气终于彻底放晴，阳光炽烈得有些晃眼，将训练基地落地窗外的塑胶跑道晒得蒸腾起一股橡胶味。基地里人头攒动，喧嚣异常，今天是战队一年一度的媒体开放日。粉丝的尖叫、摄像机的快门声、主持人试麦克风的啸叫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有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噪音。

我蹲在休息室角落那个巨大的储物柜前，在一片狼藉的备用键鼠、散落的能量棒包装纸和几件不知谁扔进去的、带着汗味的旧队服里翻找着。下午有拍摄环节，我需要一件干净的备用队服，最好是那件还没被赞助商LOGO贴满的。

手指在杂物的缝隙里摸索着，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熟悉的、有弹性的织物圈。拽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个失踪了三天的浅蓝色运动护腕。它静静地躺在柜子深处，上面沾了些灰尘。我下意识地将它凑近鼻尖——一股极其熟悉、属于医院和许芷欣身上的、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附着在织物纤维里，清晰可辨。翻到内侧，果然！一小块剪裁得异常规整、边缘光滑的无菌胶布牢牢地贴在那里，上面是她那熟悉的、带着点锋利感的字迹：“**尺骨茎突防护加强版，每日使用≤8h**”。那个小于等于号和“h”的写法，是她写医嘱单时特有的标记习惯。

心头莫名地一暖，又有点好笑。这女人，真是职业病晚期。

“九尾！人呢？准备群访了！”助理小杨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点焦急。

“来了！”我应了一声，顺手把那护腕揣进队服裤袋里。手腕内侧被绷带缠绕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她指尖的冰凉触感和均匀的压力。

群访现场像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长枪短炮对着我们几个首发队员，闪光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问题五花八门，从版本理解到赛季目标，从队内关系八卦到对某个新秀的评价。我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点，回答得滴水不漏，但手腕那点隐隐的酸胀感，在密集的提问和强光照射下，变得有些难以忽视。

“九尾，最近有粉丝注意到你在训练赛里操作似乎有些微的迟滞，特别是右手，是旧伤复发还是有新的问题？这对季后赛备战会有影响吗？”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记者抛出了尖锐的问题，目光精准地扫过我的右手。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下。教练在台下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这问题太直接，也点中了要害。

我下意识地想把右手往桌子底下藏，又觉得太刻意。正斟酌着怎么回答才既不让粉丝担心又不给对手可乘之机，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短信，是微信的特别提示音——只设置了许芷欣一个人的。

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我鬼使神差地、动作极其自然地掏出了手机，假装看时间。屏幕亮起，只有一条来自“许医生”的简短信息：

> **“护腕。现在。别废话。”**

命令式的口吻，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不容置疑的眼神。仿佛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手腕那点烦躁的酸胀感。

我放下手机，抬起头，对着那个记者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带着点自信弧度的微笑：“感谢关心。一点职业选手常见的劳损，队医处理得很及时，恢复方案也很完善，完全在可控范围内，不会影响任何训练和比赛。”说着，我极其自然地、当着所有媒体的面，从裤袋里掏出了那个浅蓝色的护腕，动作流畅地套在了右手腕上，调整好松紧，正好覆盖住尺骨茎突的位置。无菌胶布在内侧提供着额外的支撑，绷带般的束缚感意外地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

台下响起一片轻微的骚动和相机快门更密集的咔嚓声。没人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护腕里藏着什么玄机，但我的动作坦荡自然，反而显得之前的顾虑有些多余。

群访结束，队员们被拉去拍摄定妆照和宣传短片。影棚里灯光炙热，化妆师在我脸上扑着粉，试图盖住一点熬夜训练的黑眼圈。助理小杨拿着流程单在旁边核对。

“尾哥，下午拍摄完还有个赞助商活动，晚上训练赛照常。对了，”小杨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表情有点促狭，“刚才嫂子……呃，许医生发信息让我提醒你，冰敷时间到了，在休息室冰箱第二层，绿色保鲜盒，十五分钟，不多不少。还说……要是发现你偷懒或者超时，后果自负。”他学着许芷欣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末了忍不住笑，“嫂子管得真细啊。”

我扯了扯嘴角，有点无奈，又有点被戳穿的窘迫。那女人，真是无孔不入，连我助理都收买了。

拍摄间隙，我溜回休息室。果然，冰箱第二层，那个熟悉的绿色保鲜盒里，躺着两个冻得硬邦邦、包裹着干净无菌纱布的冰袋。旁边还贴着一张新的便利贴，字迹依旧是那种带着点职业性的利落：

> **“15min。计时。”**

> 下面画着一个非常潦草、但特征明显的小狐狸头像，九条尾巴只草草勾勒了几笔。

我看着那个丑萌的狐狸头，又低头看看手腕上那个“加强版”护腕，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冰袋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窗外的阳光正好打在冰袋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训练基地的喧嚣似乎被隔在了门外，只剩下冰袋接触皮肤时那尖锐的冰凉感，和她那些看似冰冷、实则细密如网的“医嘱”。

三千块月薪的打底？我摩挲着护腕内侧那块裁剪精密的胶布，心想，这女人在“管人”这件事上投入的精力和专业度，怕是三百万年薪的理疗师都比不上。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被她踩过、印着巨大战队LOGO的外设包，或者她眼中“漏水的训练室冰袋”，能换她多少个月的工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手腕上的冰凉感持续刺激着神经，带来一种清醒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安稳。我按下手机上的计时器。

15分钟。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