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决赛后的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九尾睁开眼,右手腕传来熟悉的酸胀感,但比预想中轻微许多。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昨晚月光下许芷欣那句轻如羽毛的"晚安"仍在耳边回荡,带着不真实的柔软。
七点四十分,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时刻意放轻动作,生怕惊扰隔壁房间的人。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疲惫却掩不住期待的脸,眼下淡淡的青黑诉说着昨晚辗转反侧的后半夜。
七点五十分,房门没有被准时推开。
九尾坐在床边,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紧闭的房门。分针一格一格移动,直到八点整,门外依然没有动静。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许芷欣从不迟到,更不会无故缺席晨间评估。除非...
九尾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许芷欣房门前。敲门,没有回应;加重力道再敲,依然一片死寂。
"许医生?"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发紧,"你还好吗?"
门内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楚的闷哼,随即是玻璃杯落地的碎裂声。
九尾的心跳瞬间飙到顶点。他顾不上礼节,一把拧开门把——门没锁。
房间里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许芷欣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她死死咬着下唇,左手按在右肩后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床头柜上的水杯摔碎在地,水渍洇湿了地毯。散落的药片和打开的医疗箱无声诉说着一场徒劳的自救。
"许芷欣!"九尾冲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床沿也浑然不觉。他的手悬在半空,想触碰又不敢贸然行动,"伤又发作了?药在哪里?"
许芷欣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镜片后的瞳孔因疼痛而微微扩散,却依然带着固执的清明。"冰...冰箱..."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蓝色...盒子..."
九尾飞奔下楼,几乎撞翻茶几。冰箱里的蓝色药盒冰凉刺骨,他一把抓出来,又旋风般冲回房间。
许芷欣艰难地支起身子,颤抖的手指拧开药盒,取出一个预充式注射器。她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却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被九尾拦住。
"我来。"他接过注射器,声音比想象中更坚定,"位置?"
许芷欣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剧痛最终战胜了固执。她微微侧身,拉起T恤后领,露出右肩胛骨下方一片青紫的皮肤。"这里...斜45度..."
九尾的手很稳,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许芷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又缓缓放松。药液推注完毕,他迅速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微小的针眼。
"多久起效?"他问,声音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十...十五分钟..."许芷欣闭上眼,呼吸仍有些急促。
九尾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收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房间里充满了无形的雷区。
十五分钟在沉默中被拉得无限长。九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一刻不离许芷欣的脸。药效渐渐发挥作用,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
"为什么不叫我?"九尾终于打破沉默,声音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如果我没来敲门..."
许芷欣睁开眼,镜片后的目光恢复了部分清明,却带着一种九尾从未见过的脆弱。"你...今天该休息。"她轻声说,"赢了冠军..."
"所以你就打算自己扛?"九尾的声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压低,"就像这三个多月来你一直在做的那样?"
许芷欣别过脸去,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和苍白的唇色。
九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盒,仔细阅读说明书——强效肌松剂与镇痛剂复合制剂,适应症:严重肌肉痉挛及创伤后疼痛。副作用栏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这个...你经常用?"
"必要时。"许芷欣的回答简短而疏离。
九尾放下药盒,目光扫过房间。整洁的书桌上,笔记本电脑旁放着几本翻开的医学期刊;衣柜门半开,里面整齐挂着的除了队医服,还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训练服;床头柜抽屉虚掩着,露出一角相框——照片里年轻的许芷欣站在领奖台上,左臂打着石膏,笑容却灿烂得耀眼。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从来没真正离开过赛场,是不是?"九尾轻声问,"即使受伤退役,即使当了队医...你依然在用你的方式'比赛'。"
许芷欣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有回答,但微微颤抖的睫毛出卖了她。
九尾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这三个多月来许芷欣近乎自虐的严苛要求,想起她每一个精准到冷酷的指令背后隐藏的专业与坚持,更想起她强撑的冰冷外壳下那些不易察觉的温柔瞬间——冰箱里永远充足的泡菜,雷雨夜递出的冰袋,更衣室门口那个被推开的拥抱...
"让我帮你。"九尾向前倾身,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不是作为你的病人,而是作为...在乎你的人。"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许芷欣猛地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犹豫、脆弱,还有一丝深藏已久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
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终于,许芷欣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扇紧锁已久的门。九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她的肩膀,在得到默许后,开始按照她指示的位置和力度按摩那片紧绷的肌肉。
他的动作很生疏,却无比专注。指尖下的肌肤温热而脆弱,他能感觉到每一处疤痕的起伏,每一块肌肉的僵硬。许芷欣起初还有些紧绷,随着按摩的持续,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深长平稳。
"这里...是世锦赛的伤?"九尾的指尖轻轻掠过她右肩胛骨下方一道细长的疤痕。
"嗯。"许芷欣的声音带着睡意,"钢钉...取了四根...还有两根..."
九尾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痛苦,更无法想象她带着这样的伤痛,日复一日地坚持高强度工作,只为让他能重返赛场。
"为什么...对我这么严格?"他忍不住问,"那些训练...几乎像折磨。"
许芷欣沉默了一会儿,阳光在她的睫毛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因为...我见过太多天才陨落。"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天赋...是易碎的礼物。而你...值得更好的结局。"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九尾。他突然明白了所有严苛背后的良苦用心——她不是在折磨他,而是在用自己伤痕累累的经验,为他铺一条更稳妥的路。
按摩持续了将近一小时。当九尾的手指终于停下来时,许芷欣的呼吸已经变得深长均匀。她侧卧在床上,眼镜摘了下来,面容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年轻柔和。一缕阳光恰好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九尾轻手轻脚地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又收拾好散落的药品和医疗用品。在合上药箱时,一张折叠的纸片从侧面滑落。他捡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展开——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剪报,上面是年轻时的许芷欣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标题写着《体操天才许芷欣因伤退役,无缘奥运》。
报道的日期是七年前。
九尾的心像被重锤击中。七年前,正是他刚接触王者荣耀,开始在路人局大杀四方的时候。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以为天赋就是一切,从未想过伤病会摧毁什么。
而许芷欣...她带着满身伤痕退役时,也不过是他现在的年纪。
九尾小心翼翼地将剪报放回原处,目光落在熟睡的许芷欣脸上。阳光温柔地抚过她的眉眼,那些平日里紧锁的眉头和紧绷的嘴角此刻完全舒展开来,露出本应有的柔和轮廓。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触碰她的脸,想告诉她不必再独自承担一切。但最终,他只是轻轻带上门,留给她一个安静的睡眠空间。
厨房里,九尾翻出冰箱里的食材,开始笨手笨脚地准备早餐。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被他刻意压到最低,煎蛋的油星溅到手背上也顾不上擦。三个鸡蛋壮烈牺牲后,终于有两个勉强成型的荷包蛋诞生在盘子里,旁边配着烤得微焦的吐司和——当然——一小碟堆得冒尖的泡菜。
他端着餐盘上楼,在许芷欣房门前停下,轻轻敲门。
没有回应。
九尾犹豫了一下,推开门缝。许芷欣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手机,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见他进来,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落在那盘卖相不佳的早餐上。
"我...试着做了点吃的。"九尾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可能不太..."
"进来吧。"许芷欣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少了几分疏离。
九尾如蒙大赦,快步走到床边,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许芷欣接过盘子,动作还有些迟缓,但已经比早上好了太多。她小口吃着煎蛋,眉头都没皱一下,尽管九尾自己尝过知道盐放多了。
"你...经常这样吗?"九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忍不住问,"我是说...伤发作的时候。"
许芷欣放下叉子,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天气变化,或者...过度劳累后。"
比如连续三个月高强度监护一个不听话的病人?九尾在心里默默补充,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那个...我查了一下。"他指了指药盒,"这种药不能经常用。副作用..."
"我知道。"许芷欣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必要的代价。"
九尾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突然站起身,在许芷欣惊讶的目光中单膝跪地,与她平视。
"让我帮你。"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是作为医生和病人,而是作为...朋友。至少让我知道什么时候该递药,什么时候该叫救护车。"
许芷欣的瞳孔微微扩大,手中的叉子悬在半空。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九尾以为她会拒绝,会重新筑起那道冰墙。
但最终,她只是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九尾的心脏像被温水浸泡般舒展开来。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空盘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中午想吃什么?我...可以再试试。"
许芷欣看了他一眼,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泡面就行。"
"不行!"九尾断然拒绝,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补充,"我是说...病人需要营养。我可以叫外卖...或者请教基地阿姨..."
许芷欣的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你会做饭?"
"不会。"九尾老实承认,"但可以学。"
一阵沉默。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空气中的尘埃缓慢飞舞。
"冰箱第二格。"许芷欣突然说,"有速冻饺子。"
九尾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妥协,也是邀请。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跳动起来:"好!饺子!我...我现在就去煮!"
他几乎是蹦跳着冲出房间,在楼梯口差点绊倒自己。厨房里,他翻出速冻饺子,笨手笨脚地烧水,哼着不成调的歌。手腕上的护腕在动作间松开了些,他随手调整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感觉这护腕不再像枷锁,而更像一种保护,一种许芷欣用专业和坚持为他筑起的护盾。
水开了,蒸汽模糊了厨房的玻璃。九尾看着那些小小的饺子在沸水中翻滚,思绪却飘回了那个雨夜,许芷欣蜷缩在沙发上痛苦颤抖的样子;想起更衣室门口那个被推开的拥抱;想起昨晚月光下她疲惫却柔软的那声"晚安"...
也许,有些墙的倒塌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饺子煮好了,九尾小心地盛出来,又配了一碟醋和——当然——一小碟泡菜。他端着托盘上楼,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朵上。
许芷欣的房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阳光瞬间倾泻而出,照亮了整个房间。许芷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肩上的线条不再紧绷,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放松。她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阳光在她的镜片上跳跃,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微弱却真实的笑意。
"饺子来了!"九尾宣布,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希望没煮破..."
许芷欣接过碗,动作比早上流畅了许多。她夹起一个饺子,在九尾期待的目光中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还行。"她最终评价道,声音很轻,却让九尾的心像气球一样飘了起来。
阳光洒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温暖而明亮。窗外,初夏的风轻轻拂过树梢,带来沙沙的声响。在这个普通的、阳光明媚的早晨,在经历了三个多月的痛苦、挣扎、误解与和解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点——不再是医生与病人,不再是监督者与被监督者,而是两个带着伤痕却依然前行的灵魂,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九尾看着许芷欣小口吃饺子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总决赛后的早晨,比他捧起冠军奖杯的那一刻更加珍贵。因为在这里,在这间洒满阳光的房间里,他看到了冰层之下那个真实的许芷欣——坚强又脆弱,固执又温柔,像她的伤痕一样深刻,像她的专业一样耀眼。
而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们都将不再独自面对那些伤痛与挑战。因为有些墙一旦倒塌,就再也不会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