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泛着雨后的微光。洛小念拎着水桶,擦拭"老洛小吃"的招牌。三个月了,自从离开那座城市回到家乡小镇,她每天清晨都会来打扫父亲留下的这间小店面。
木门吱呀作响,隔壁杂货铺的阿婆探头出来:"小念啊,有你的包裹,从省城来的。"
包裹很轻,牛皮纸包装上没写寄件人。洛小念拆开,一叠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七岁的她蹲在江南春后院的桂花树下,身旁站着穿小西装的男孩,两人正合力揉搓着一团面粉。
照片背面是父亲的字迹:【1994年秋,小念和阿零学做月饼。这孩子天赋异禀,可惜生在富贵家。】
她的手开始发抖。更多照片涌现:男孩在灶台前踮脚炒菜;她往男孩脸上抹奶油;男孩背着她走过雨后的小巷...最后一张是离别照,男孩红肿着眼睛,手里攥着她编的草蚂蚱。
包裹底部躺着一本烧焦边缘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父亲工整的记录赫然在目:
【1993年3月12日,欧阳夫人带儿子来江南春学厨。这孩子天生味觉敏锐,却总绷着脸。夫人说丈夫不许儿子接触"下等人"的营生,这次是偷偷来的...】
洛小念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跌坐在门槛上。记忆碎片如暴雨般砸来——那个叫"阿零"的玩伴,原来就是欧阳零。父亲不仅知道,还是他的启蒙老师。
"我就知道会在这里找到你。"
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洛小念抬头,欧阳零站在晨光里,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左手提着个蛋糕盒。他瘦了许多,下颌线条更加锋利,唯有眼角那道疤依然清晰。
"你怎么..."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王师傅说这是你父亲的老家。"欧阳零蹲下身,与她平视,"我找了二十七个小城镇。"
他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锁骨处露出一点绷带边缘。洛小念下意识伸手,又缩了回来:"你受伤了?"
"父亲气急败坏摔了茶杯。"他轻描淡写地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照片上,"看来你收到了。"
"这些照片..."
"江南春的刘婶保存的。火灾那晚她抢出了相册。"欧阳零的指尖轻触照片上的草蚂蚱,"这个,我还留着。"
洛小念的视线模糊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是三个月前才知道。"欧阳零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在你留下的刀具里发现的。"
那是父亲的笔迹:【阿零有天分,可惜生在欧阳家。希望他有一天能为自己活一次。】
"我查了所有能查的资料。"欧阳零的声音沙哑,"原来母亲每周三'去做spa'的日子,都是带我来江南春学厨。你父亲...是除了母亲外,唯一夸过我的人。"
阳光穿过梧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洛小念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有一圈淡淡的痕迹——那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现在却空荡荡的。
"你的订婚..."
"取消了。"欧阳零直视她的眼睛,"连同我的继承权一起。"
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辞职声明》的标题下赫然是欧阳龙飞的签名。
"我成立了食品研发公司,主打传统工艺创新。"他顿了顿,"想邀请你担任首席产品官。"
洛小念的心脏狂跳:"为什么是我?"
欧阳零突然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眼角疤痕上:"因为这是你五岁时用擀面杖砸的,你说我抢了你的桂花糖。"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那年秋天,桂花开得正盛,父亲带回一个"小少爷"让她照顾。她讨厌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男孩,直到发现他偷偷把最好的点心都留给她...
"后来我才知道,你父亲告诉过我母亲,你对桂花过敏。"欧阳零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那罐糖,本来就是带给你的。"
洛小念的眼泪终于落下。欧阳零打开蛋糕盒,里面是个做工粗糙的奶油蛋糕,歪歪扭扭地写着"对不起"三个字。
"我亲手做的,练习了十七次。"他耳尖微红,"面粉和糖的比例总是..."
"应该先用蛋黄乳化黄油。"洛小念接过话,泪水却流得更凶,"我父亲教过你的。"
欧阳零突然单膝跪地,从蛋糕底层取出一个小绒盒:"洛小念,二十八年前我们因为一个蛋糕相识,现在..."
"等等!"洛小念慌乱地后退,"你父亲怎么办?媒体怎么办?我们的差距..."
"我父亲上周尝了我按你父亲配方做的蟹酿橙。"欧阳零平静地说,"他哭了,说和母亲做的一模一样。"
他打开绒盒,里面是一枚造型独特的戒指——银质底座托着颗琥珀色的糖块,正是父亲当年独创的桂花糖。
"公司叫'记忆味道',地址就在江南春原址。"欧阳零的声音有些颤抖,"我需要你,不仅因为你是洛明远的女儿,更因为..."
"火候要像对待初恋。"洛小念突然说,"七分热情三分克制。"
欧阳零的瞳孔微微扩大:"你还记得。"
"我记得更多。"洛小念扶他站起来,"比如你其实讨厌胡萝卜,但会乖乖吃掉我父亲做的胡萝卜雕花;比如你总把第一口点心让给我,说厨师应该最先品尝..."
她伸手触碰他空荡荡的无名指:"戒指呢?"
"在这里。"欧阳零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铂金婚戒,"但我想先确定,你是否愿意接受一个一无所有的前总裁?"
洛小念拿起那枚桂花糖戒指戴在右手食指:"先从产品官开始。"她踮起脚,在他疤痕上落下一个轻吻,"至于其他位置...看你表现。"
欧阳零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他一把将她抱起,转了个圈,就像二十八年前那个桂花飘落的午后。
"我有东西给你看。"他拉着她走向镇口。一辆老旧自行车靠在邮局门口,车筐里放着两盒包装熟悉的糕点。
"这是..."
"江南春最后两盒桂花糕,刘婶抢救出来的。"欧阳零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和我母亲葬礼那天,你偷偷放在欧阳家后门的一模一样。"
洛小念震惊地看着他:"你知道是我?"
"当时不知道。"欧阳零掰开一块糕点,"但那个味道...二十年来我找了无数糕点师都无法复制。直到尝到你做的点心。"
他递给她半块糕点:"现在,能带我去见见你父亲吗?"
山坡上的墓地很安静。洛小念清理着父亲墓碑前的杂草,欧阳零恭敬地摆上三样祭品:一碟蟹酿橙、一壶桂花酒和那把刻着"给阿零"的厨师刀。
"洛师傅。"他跪在墓前,声音低沉,"我学会了为自己烹饪,现在想请您女儿做我一生的食客。"
微风拂过,几片桂花落在墓碑上,像是温柔的回应。洛小念握住了欧阳零的手,两人掌心的温度交融,如同记忆中那些食物的香气,历久弥新。
下山时,欧阳零从背包取出一个保温盒:"差点忘了,早餐。"
洛小念打开盒子,里面是形状不太规整的虾饺,皮有点厚,但褶子捏得很认真。
"第三次尝试。"欧阳零耳根发红,"你说过讨厌皮太厚的..."
洛小念咬了一口,热汤溢满口腔。味道远不如她做的好,但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是..."
"你父亲教我包的第一道点心。"欧阳零注视着她的表情,"他说你最爱吃这个。"
远处传来教堂钟声,惊起一群白鸽。洛小念在飞舞的羽翼中吻住了欧阳零的唇,虾饺的鲜香在两人唇齿间流转。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父亲当年写在笔记里的话:
【真正的味道从不在舌尖,而在记忆与爱的交汇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