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宿舍的晾衣绳在暮色里摇晃，我的耳机线绞在其中一根蓝白条纹床单上。许牧阳就是这时出现的，他踮脚取下缠绕的耳机时，指甲盖泛着健康人特有的粉红色光泽——和我枕边维生素瓶里那些药片的颜色截然不同。
"你听的是《Silent All These Years》？"他晃了晃我的MP3，腕间红绳系着的银铃叮咚作响。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男生睫毛可以这样长，在眼睑投下的阴影如同ICU里心电监护仪的波纹。
他开始在实训课后等我。当我在更衣室多待二十分钟以避开人群时，他会抱着解剖学课本蹲在女厕外的消防栓旁。十月末的某天，他突然往我掌心塞了颗太妃糖，锡纸在无影灯下泛着产房保温箱的金属光泽。
"生日礼物。"他的虎牙抵着下唇，睫毛上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那天我们在生物化学实验室分食了那颗糖，他的小指勾着我缠绕的耳机线，窗外的雨把世界浇成模糊的毛玻璃。
骗局揭穿是在立冬的晨会。当我攥着他送的针织手套走向教室时，广播突然响起我破碎的录音："...许牧阳的睫毛...像心电监护..."哄笑如涨潮漫过走廊，我看见他倚着播音室的门框，红绳银铃在他腕间晃成嘲弄的弧度。
原来那些偶遇都是赌约。护理系男生们集资的赌金装在印着粉色桃心的信封里，我的每句结巴的回应都被换算成金额单位。许牧阳在人群中央展示手机里的偷拍照片时，我的耳蜗突然响起九岁那年麻雀撞窗的闷响。
我在熄灯后蜷缩在上铺。铁架床的螺纹钢硌着肩胛骨，楼道飘来劣质香烟的气味。下铺女生故意将《护理伦理学》摔在地上，书页摊开在"医患信任"章节，月光把铅字泡成模糊的尸斑。
MP3是那晚摔坏的。当我从床缝捞出四分五裂的零件时，储存卡正巧卡在铁架焊接处，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深夜的洗手间，我用棉签蘸碘伏擦拭电路板，镜中人的耳机线绕在脖子上，如同新生儿时期输氧管的黑色变体。
转机发生在垃圾场的暴雨天。我在医疗废物处理站翻找实训课丢失的听诊器，突然听见《Tori Amos》的前奏从报废的X光机堆里渗出。小海摇着轮椅从雨幕里钻出来，掌心里躺着被踩变形的MP3，接线口还粘着口香糖残渣。
"修...好了..."他歪斜的嘴角滴着雨水，烧伤的左手在机器堆里扒拉出磁带头。我们蜷缩在CT机褪色的防尘罩下，分戴着左右耳机，他的呼吸声混着电流杂音，像保温箱里遥远的心跳。
那晚我发现小海右耳有道月牙形疤痕。当他侧头调试音量键时，伤疤在显示器的蓝光里微微发亮——和我早产儿时期心电监护仪电极片留下的痕迹，恰好组成完整的圆。
许牧阳再次出现是在平安夜。他举着新的MP4拦住我去路，铃铛在寒风中冻成哑巴。"游戏结束了。"我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Tori Amos的嘶吼震得鼓膜生疼。护理站的红十字灯把他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一具正被解剖的青蛙标本。
现在我在值夜班时总哼着不成调的旋律。当凌晨三点的月光漫过配药室的不锈钢台面，那些流淌的音符会顺着输液管爬进患者的梦境。小海最近学会了用轮椅画五线谱，他歪扭的轨迹在门诊大厅的大理石地面延伸，像极了那年排水沟里蚂蚁行军的路线。
昨夜清点药品时，我在杜冷丁管理册发现张撕碎的乐谱。背面用生理盐水写着模糊的字迹：当麻雀翻译官学会歌唱，所有被噤声的疼痛都将找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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