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未完工的霓虹灯

长途汽车站的安检仪吞下我褪色的帆布包时，X光屏闪现出诡异的蓝绿色影像——保温箱形状的充电宝、蜷缩成胎儿姿势的换洗衣物，还有那把藏在夹层的解剖剪，在屏幕上开出一簇金属樱花。

我买了张终点站空白的票。售票员敲打键盘的节奏，和当年林雅芝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频率惊人相似。凌晨三点的候车厅飘满烟蒂与速溶咖啡的气味，电子屏的红光把所有人脸泡成产房新生儿般的绛紫色。

小海出现在检票口纯属幻觉。当轮椅碾过满地瓜子壳的声响真实传来时，我已经把MP3耳机塞进耳蜗深处。他畸形的左手攥着半盒丙戊酸钠，药片在塑料格里碰撞出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

"治...你..."他的围巾扫过自动贩售机，玻璃映出我们重叠的畸变倒影。我后退时撞翻清洁工的消毒液桶，84的气味漫上来，像极了那年火灾时呼吸机管道的焦糊味。

大巴启动的瞬间，我望见后视镜里燃烧的轮椅。小海把许牧阳的银铃手链系在车尾，金属反光在晨曦里撕开我缝合多年的泪腺。当第一个收费站的路牌指向临省，我发现自己正用护理绷带缠绕左手——打结手法和当年捆扎樱花发卡时一模一样。

我在五金厂找到份包装工的工作。流水线传送带永不停歇地吐出金属零件，像产房不断娩出的死胎。夜间宿舍的铁架床会渗出福尔马林味，上铺女孩磨牙的节奏，总让我想起生物教室双头兔啃噬玻璃罐的声音。

发薪日那晚我走进未完工的购物中心。裸露的钢筋刺破夜空，塔吊的红色信号灯把水泥柱照成巨大的心电图仪。我在五楼发现个废弃的儿童诊室，褪色的身高尺上爬满蚂蚁，诊疗床的皮革裂口处钻出株野麦穗。

深夜我常躺在诊疗床上听漏水声。某天顶棚坠落的雨滴恰好打中左眼，那一瞬的凉意让我想起九岁那年麻雀撞窗时飘落的灰羽。我用解剖剪在墙上刻满04-03的编号，直到保安的手电光刺破黑暗——那些数字在强光下竟化作振翅的绿蝴蝶。

冬至那天我在垃圾站捡到台报废的胎儿监护仪。当我把电极片贴满水泥墙，杂音里突然传出许牧阳化疗时的呓语："...保温箱第三层..."午夜钟声响起时，整面墙的霉斑开始蠕动，拼出林雅芝焚烧病历那晚的火光。

春节前的暴雪压塌了厂房彩钢棚。我在狼藉中翻找存折，却从工具箱底层摸出枚生锈的铃铛——分明记得已将许牧阳的银铃抛在高速公路。铃舌内侧结着暗红血痂，在放大镜下显现出母亲凤仙花汁的分子结构。

开往南方的绿皮车上，我对座老妇的保温杯蒸腾着枸杞的热气。当她把杯底贴向车窗化解冰花时，我瞥见杯壁映出的数字：00-02。铁轨与枕木撞击的节奏逐渐变成产房心电监护仪的蜂鸣，而我的羊水早在二十年前的寒潮里结成冰棱。

此刻我蜷缩在船运集装箱的阴影里。对岸未完工的摩天楼亮起测试用的霓虹灯，那抹介于绿与蓝之间的诡谲光芒，像极了当年恒温箱的生命维持信号。潮水漫过脚踝时，我摸到裙袋里那颗珍藏的乳牙——它正在盐雾中悄然生长出珍珠质，如同创伤结出的最坚硬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