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秘辛（三）

目送皇后离开后，皇帝站在原地出神了很久，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认识皇后一般。随即他吩咐起解玄，去裴府把裴丞相叫来。

夜深霜寒，皇后单薄的衣衫被风吹拂着，季锦妍忙为她披上黑袍：娘娘，别忧心了，你父亲他定会没事的。皇后反握住她的手，眉睫落下一滴泪来：锦妍……我求求你，去求求裴御年……为我父亲求求情……帮帮我好不好，本宫从来没有求过你…… 季锦妍眼底也蓄着泪水，只点点头。夜深了，裴丞相在侍卫的护送下来到圣辰宫，皇帝正坐在软榻上看着《史记》。灯火摇曳，印的他脸庞半明半暗。裴丞相行了一礼，皇帝随即挥手赐座命人上茶。裴丞相瞄了一眼皇帝桌上的史记，随即恭敬问道：陛下深夜召老臣前来，所为何事？

皇帝声音微小却极具威慑力：裴卿，你辅佐了两代帝王，见证过太多沧海桑田。朕今日翻阅这史书，忽觉春秋浩瀚如烟海，许多茫茫往事，历来先贤。朕想问问他们怎么成为一个千古之君。可朕头痛啊，朕不如秦皇汉武，更不比唐宗宋祖。朕这一生，早年间到处躲避战乱，见过许多民生疾苦，后来起兵夺了权。父皇一生……没怎么跟朕说过话。朕一直记得，他驾崩前，把朕叫过去说的那番话。他说：帝之一身，乃亿万兆民生之所托也。作为一个君主，朕不能只顾个人的悲喜，对后宫嫔妃，可以有宠，但绝对不可以有爱。这个帝国就是一艘巨舵，朕想好好掌船，却屡屡受挫……

裴丞相眼底露出一抹不忍：圣贤也非完人，皇上自登基以来重农桑，平战乱，修水道，重发展。哪一件不都是与江山社稷有功。

皇帝叹了一声：朕在想，朕作为一个君主，是否该狠心杀尽贪官，可宗室……朕又总是想起皇后来，朕不想愧对自己的良心。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裴丞相行了一礼：老臣……会毫不犹豫杀了许昌。

皇帝怔住了：裴卿，你素以仁德闻名……你的变法以民为本，可你明明知道许昌是被诬陷的……

裴丞相笑了笑：可那又如何呢，皇上，啥一个人可以平万千流言啊。有时候，一个庸臣，比一个贪官更加该死。先帝起兵平了前齐朝的暴乱。可他杀了那么多开国大将，他的兄弟，叔叔都反对他，他的每一条证明推广下去有多难啊！皇上自登基以来，轻徭薄役，免除赋税，是为了平抚先皇严政带来的伤痕。许昌后面的那批蠹虫确实该死，可你得一个一个顺藤摸瓜。

啪的一下，杯子摔碎了，里面的墨水溅湿了旁边侍卫的衣衫，皇帝游神片刻答到：朕再想想，若是要朕对不起良心，朕实在做不到。裴卿先回去吧。 裴丞相行了一礼：老臣告退……随即离开。裴府，季锦妍端着食盒一袭紫纱罗裙踱步至裴御年房间，她看着裴御年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随即轻声唤道：裴将军今日兴致不高啊？

裴御年苦笑一声，掩着面：将军……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头衔，是用无数的战士得效忠和牺牲来换的。

季锦妍轻轻按摩着他的肩膀：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裴御年摇摇头：是我没用……小时候的那个调皮的玩伴李肖他……他去了战场……牺牲了。

季锦妍叹了口气：他走的光荣，起码有你这个好友知己，想来此生无憾了。你也要注意身子，别累坏了。随即她把手中糕点推了推，笑着道：尝尝吧，皇后娘娘做的。豆沙的。

裴御年看着她：怎么劳烦娘娘亲手做糕点了。季锦妍摇摇头：御年，我没有求过你，帮我办件事好不好。裴御年看着她点头：我愿意。 季锦妍有些疑惑：我还没说呢…… 裴御年看着她笑了：只要是你的话，我都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季锦妍掉下一滴泪来，眼底却泛着精光：谢谢你……人皆有父母亲人，许大人她是被冤枉的……我想请你帮帮皇后娘娘……

裴御年点点头第二日黄昏，皇后得到了皇帝下令把赐死改为流放西北。劳作赎罪，喜极而泣，她默默收拾了许多衣物。擦干脸上的泪痕，把包裹递给季锦妍：谢谢你……锦妍……西北之路，山高水长，他年纪大了又有伤寒。这些衣服也不知道够不够用……你帮我递给他吧，就说女儿不孝，无法亲身侍奉……

季锦妍拿着包裹快步跑到牢狱要去释放许昌却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嘴角还泛着鲜血。

坤明殿内，烛火已经熄灭，气愤冷到了极点。皇帝看着皇后有种说不上来的愧疚，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发妻……只能看着皇后，柔声道：皇后，许昌自尽，朕的旨意晚了一步，你伤心朕可以理解。若是你想亲自为他治丧，朕也允许。朕还添些仪仗。

皇后嘲讽般一笑，眼底的悲怆根本无法被忽视：是陛下杀了他吗？

皇帝看着她，脸色冷了下来，沉声道：不是。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那就是裴孙悬那个老东西动的手了。

皇帝皱着眉：皇后，莫要狂悖失常。忘掉自己肩上的责任。

皇后看着他：怎么，臣妾敢说……您不敢听了？

皇帝看着她：你都说到这了，朕还有什么不敢听的。 皇后站起来，身边的紫金流苏随之摇曳仿佛是这盛世的一幅绘画：我父亲死了，成了世人眼里的大贪官。难道我这个女儿就要忍气吞声，一言不发吗？您知道吗？裴孙悬的侄子也参与了贪污一案，早在案发前一周，他的兄嫂就入府求救了。所以他们就全都毫不犹豫推我的父亲去做替死鬼！

皇帝看着她：你病了。

皇后笑了，笑得深沉：臣妾真的病了吗？这朗朗的乾坤，公道何在？官员们庸碌贪婪，昏聩狡诈。繁花似锦的后宫也是一样，云淑妃，娴妃，刘贵妃 嘉妃，惠妃！人人都是戏子，唱一出繁华盛世，清明世道。合起伙来，欺您，骗你。纵使你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也保住不了受冤屈的臣子，杀不尽贪墨无度的蠹虫！

皇帝意味深长看着她：皇后，你刚刚失去了至亲，念在你忧伤过度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若再如此，朕绝不轻饶！

随后拨开珠帘，扬长而去。关雎宫，丝竹管乐交响着，聂芳儿看着这个满屋琳琅赏赐不禁笑了，身旁婢女兰儿问道：嘉妃娘娘，您说这许大人是不是傻，为何要自杀。

聂芳儿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手指轻敲着桌面：不……是裴丞相杀的，更是皇上杀的。

兰儿摇摇头：为何？这裴丞相杀奴婢还可以理解，可皇上……不是改为流放了吗？

聂芳儿笑了：傻瓜，流放西北，听着名头好听，路上多少日夜颠倒，灾害乱作。恐怕未到西北，许大人就已经一命呜呼了。陛下如此只不过给良心找个借口罢了。深夜 坤明殿烛火熄灭，侍女看着皇后盯着一本书直勾勾看，没有意思波澜，心下一惊：娘娘，您别气馁，再伤心也不该把皇上推出去啊。

皇后眼角泪痕早已风干，她笑了笑：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我父亲已经走了，若我这个女儿还要无所事事，勤俭恭让，那还活的像个人吗？我得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从前循规蹈矩的人，偶尔行差踏错一次，才会被陛下放在心上。只要陛下记着我的冤屈，整个后宫，哦不，整个天启朝都会记得。

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另一边，飞燕和张秀莲在回去路上，遇到一伙匪徒他们和先前林府的是一批人，飞燕拉起张秀莲撒丫子就跑，张秀莲一边跑一边往后面扔石子扳倒几个马上的人。忽的两人走入一座山林，眼见无地可逃，霍飞燕拿起一根竹竿打算殊死一搏，却被一个身影拉入了草丛中，霍飞燕正大骇，却被那俊朗潇洒的唇角做出的嘘的手势堵住。

不多时，匪徒们拿着火把走了进来，却只径直听到《敕勒歌》的声音 看到了一个打扮似乎是江湖浪荡客但衣服有些破败的男子坐在竹子旁，黑绸蒙盖着他的眼睛，他的手指正有力拨动着琴弦，似乎演奏一出秦王破阵乐。匪徒们也不害怕，纷纷走近想要拿下他。却忽的见他放下琴，一个纵身跃起摘下眼罩，露出剑眉星目，眸若寒波的眼睛。随即他从袖中掏出一把青玉覆龙长剑，眼神尽是平静与坚毅。随后咔咔几声，几人应声倒地。后面又一群人蜂拥而上，那男子也不着急，只把长剑搭在肩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然后轻蔑撇了撇嘴角，随即待他们扑来，一个纵身跃起。奋力一挥，又几人应声倒地。随后，他把剑收入剑鞘，正欲离开，却不料背后还有一个匪徒手持小刀正欲偷袭，不知“螳螂捕蝉，那黄雀还在后呢。”霍飞燕啪嗒一个石子把他扳倒夺过匕首刺伤他的大腿，又抓起一把胡椒粉，同样戏谑的神情看着那匪徒：这个是穿肠粉，不出十秒必死无疑，告诉我，你是谁派来的。 那匪徒怕死的要紧连连招供：我……是林县令派来的。 霍飞燕一目了然随即威严问道：那……林县令家中可来了什么特别的人。 那匪徒哭着哀嚎：我错了……是有一个好像……假扮太子的人被抓了。别杀我，我只是赌徒来凑数的。

霍飞燕心下一惊，想着沧澜处境有危险。随后松开手，胡椒粉落入那匪徒口中。“叫你不学好，给你个教训。”那匪徒掐着自己的脖子嗷嗷叫着，不多时便被张秀莲等人捆在了树上。然后霍飞燕准备离开，她朝着竹林深处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男子早已不见了踪迹。只留一抹皎洁月光。聂芳儿看着宫女收拾好的金银物器以及一些燕窝银耳类的补品微微一笑：一会琉璃从内务府库房领来陈皮鹿茸，我们就去坤明殿看看那中宫之主，这样她或许就会好得多。

侍女青鸢来报：娘娘，庆才人在殿外求见。

聂芳儿努力回想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一位与丽贵嫔同期入宫的女子，二人家世差的天殊地别。虽然庆才人也很美，但更多的是一种温婉上的美，温和从容，岁月静好的感觉。不似丽贵嫔和她，美的轰轰烈烈，不留余地。这也是为什么丽贵嫔短短时间连续晋封的原因，而她却只跟个缩头乌龟，平日宴会竟是称病避宠。如此窝囊之辈，聂芳儿也实在看不上。她刚要命令侍女宣称自己有事叫她回去，却不料一身黑色斗篷身影已经踏入宫殿，她的步调平稳而温婉，像极了一个闺秀的模样。她褪下黑袍，露出里面的浅清碧色云纹袍，她的脸上略施粉黛却是眉不画而黑，肌肤胜雪，眉目琳琅。她从身后侍女手上拿出一盒龟鹤延年的药材，又拿出一副药方递给了聂芳儿身边的青鸾，她缓缓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得不稳：嫔妾……嫔妾听闻皇后娘娘前些日子为了那些事情跪了好多天，跪坏了身子可怎么吃得消。劳烦嘉妃娘娘把这副我托人寻来的方子交给皇后娘娘。也算是聊表心意。

嘉妃看着她眼底闪过几分好奇，轻浮茶盏挑眉看着她，问道：你怎么那么确定本宫会帮你，何况，聊表心意，你为何不亲自交给皇后呢，

庆才人自嘲笑笑，她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善意：嘉妃娘娘何等聪明人，定会帮助嫔妾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晚了一步就是输了。皇后娘娘身边已经有了像您这样的可心人。嫔妾此时再去只怕……。嫔妾如今带来药方，也只是图一份恩情，以至于他日祸临己身，有个退路。雪中送炭，这炭也得合时宜。嫔妾不及丽贵嫔等美貌，也不够您那般聪慧。嫔妾这样的人，紫禁城多的多。岳家全族一百二十五口人，嫔妾也得为他们的身家性命做打算。嫔妾这样人微言轻的人，路见不平半句话都不敢说。受了委屈也只能打断牙齿活血吞。何谈受恩宠呢。

嘉妃看着她笑了：依附于强者不如自己变成强者。

庆才人有些哆嗦：我……我行吗？

嘉妃胸有成竹看着她：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只要我帮你，你就可以。聂芳儿把东西送进去之后看到在坤明殿外桃花树下站着的一位翩翩少年郎，此人是许清年，皇后的侄子。前些年做了一个小官，如今因为许昌含冤，在皇后的举荐下已经成为了军机处重要的大臣。他瞥见坤明殿外有一颗带刺的玫瑰正欲触碰，聂芳儿一袭红衣走上前制止：你就是……许清年，许大人吧。这玫瑰多刺，还是别碰为好。说完便献上礼寒暄几句离开了。只留许清年看着她若有所思。

坤明殿内，侍女已经煎好药膏，一碗汤药和药方子已被端到皇后眼前。侍女看着药方：娘娘试试吧，这药我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皇后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她看向窗边的牡丹花，拿起药碗把药尽数倒了进去。侍女看着她疑惑：娘娘……留下伤痕怎么办啊？皇后笑笑：本宫就是要留下伤痕，最好变成一根刺，深深地烙在陛下的心里。林府刑房内

沧澜被林县令手下的一杯冷水破湿了脸颊也泼醒了。他眼神坚毅看着林县令，狠狠啐了一口：我告诉你！正义是杀不完的，你这般为虎作伥祸害百姓，迟早会反噬自身的。

林县令挥挥手，小厮们纷纷拿起棍子和鞭子抽打在沧澜的身上，过了许多时，沧澜咬着牙一句话不肯说。眼底尽是厌恶，他的手被铐住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呼吸逐渐变得微弱。见他实在不肯屈服，林县令狡诈笑了笑，他命令手下下去，看着沧澜，挑起他的下巴：小东西，我知道你是太子……可那又如何呢，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如今只能道一声咎由自取。我知道一种刑罚，能够悄无声息杀了你，一点痕迹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