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堂的朱漆大门前，司空长风仰望着那块鎏金牌匾，恍如梦中。

这座被天下武者仰望的武学圣地，如今近在咫尺。

他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后背——那杆银月枪还留在雕楼小筑的梁上。

百里东君发什么呆？进来啊。

百里东君在门内招手。

忽然，一抹白影自院内飘然而出。

李长生负手立于阶前，白发在晚风中轻扬。他目光如电，在司空长风身上一扫：

李长生你以后能成为枪仙。

司空长风浑身一震：

司空长风您是......

李长生李长生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空气都为之一凝。

司空长风先生如何看出我用枪？

司空长风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双手。

李长生因为你身上有枪意。

百里东君和云舒惊讶地对视，他们从未见过师父如此评价他人。

往日里，这位天下第一提起谁不是"不过尔尔"？

李长生小枪仙，请。

李长生侧身让路。

司空长风深吸一口气，终于跨过那道门槛。

在与李长生擦肩时，他听到一声低语：

李长生少年郎不必有那么多的心思。你是江湖浪客，他是侯府公子，世间凡俗眼中，你们天差地别，但这里是学堂，学堂之中皆学子，学子之中不论身份，直言兄弟。

晚风卷起李长生的广袖，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云舒急忙喊道：

百里云舒师父，天色已晚，你去哪里啊！

李长生去救我的徒弟。怕他死了。

李长生幽幽地说道。

天启城一处僻静小院里，哀嚎声此起彼伏。

平日里风流倜傥的灼墨公子雷梦杀，此刻正跪在青石板上瑟瑟发抖。

李心月北离八公子？风流倜傥，名震天下，以前你说是顾剑门带坏你，现在顾剑门都几年没来天启城了，你这路不也认得挺顺吗？

雷梦杀真是百里东君那小子......

雷梦杀还想辩解。

"啪！"

雷梦杀脸上又添一道红痕

李心月皱眉道，

李心月你没看到那两小子的样子吗？

李心月脸都红成火烧云了，怕是这辈子第一次逛青楼。

李心月他们硬拉你去的？你怎么不说是百花楼的姑娘绑架了你呢？

雷梦杀摇头：

雷梦杀那不就更假了？

院门外，扎着羊角辫的小女童坐在台阶上，每听到一声惨叫就咬一口糖葫芦。

糖渣沾了满脸，她却笑得眉眼弯弯：

李寒衣爹爹今天要被打死喽~

李长生你爹挨打，你这么开心？

李寒衣抬头，看见白发仙人飘然而至，立刻张开沾满糖渍的小手：

李寒衣先生抱！

李长生弯腰抱起女童，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蛋：

李长生我要不来，你爹真要被打死了。

李寒衣打死才好！

李寒衣撅着嘴，

李寒衣让他去那种地方！

李长生小小年纪，懂得倒多。

李长生失笑。

李寒衣先生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呀？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

李长生你爹是雷门天才，娘是剑心传人，何必跟我学？

李寒衣因为你是天下第一！

李寒衣攥着小拳头，

李寒衣学了才能教训爹爹！

李长生有志气。

李长生朗声大笑，一脚踹开院门：

李长生别打啦！

李心月滚！

李心月头也不回地甩手一剑，却见心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铮"地一声插在李长生脚前。

李心月李先生？！

李心月这才惊觉来人身份。

雷梦杀如见救星，一个箭步窜起来：

雷梦杀师父救我！

李心月跪下！

堂堂灼墨公子立刻又"扑通"跪了回去。

李长生慢悠悠拔出心剑，指尖轻抚剑身：

李长生好啦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去了青楼，不也没犯下什么大错吗。

李长生雷梦杀这个弟子我是知道的，对夫人那是忠贞不二，我想，他今日去百花楼，应是看到百里东君和那用枪少年，想起了当年自己和剑门的往事，于是一时兴起，才去的百花楼。

李长生是不是啊？

李长生温和地问道。

雷梦杀连连点头：

雷梦杀是是是

李长生是个屁！

李长生突然变脸，一脚将雷梦杀踹了个跟头。

李心月见状"噗嗤"笑出声来。

李长生厚颜无耻！

李长生骂道。

李寒衣厚颜无耻！

被抱在怀里的李寒衣学样骂道。

李长生以后还去不去了？

雷梦杀心想我好歹也是北离八公子，江南霹雳堂本代弟子曾经的第一人，在江湖名字响当当，在朝堂与各个王爷相谈甚欢，怎么着也是个人物，却这样被威胁？

他猛吸了一口气，随后垂首：

雷梦杀不去了

李长生夫人，原谅他吧。

李长生转身道。

李心月叹了口气：

李心月先生都来了，我还真能打死他不成。

李长生那就有劳夫人先出门等候一下了，我有些事情要和这个不成器的弟子说。

李长生温和地说道。

李心月点了点头，李寒衣很乖巧地从李长生身上跳了下来，跑到了母亲身边，牵过她的手。

母女二人同时瞪了雷梦杀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雷梦杀长吁了一口气，终于站了起来，感慨道：

雷梦杀师父，还好你赶来了。

李长生在院落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李长生本来不想来的，因为觉得你就算现在不死，没几年之后也早晚要死。

李长生那一年，你说志向在于天下。我笑你还是个孩子。

李长生如今你孩子都学会骂人了，也该不是个孩子了。

李长生你说说，天下是什么？

雷梦杀思考良久，终于缓缓答道：

雷梦杀天下……当时我年轻气盛，以为是一个供少年们征伐的地方。

李长生那现在呢？

雷梦杀现在，我明白了。天下不止一个能够轻言的所在，因为天下是由很多活生生的人组成的，那些人中有你爱的人，有你恨的人，但更多的是你素不相识的人。它不该是任何人征伐的地方。

李长生笑了笑：

李长生那你的志向？

雷梦杀仍在天下。

雷梦杀正色道：

雷梦杀守护天下。

李长生这么多年，你们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李长生我不太教你们，都让你们自己成长。因为我觉得你们彼此都很优秀，如今优秀的你们聚在一起，自我就会成长起来。

李长生你和剑三最要好，剑三走后，你就和风七混在一起。风七身份特殊，他总有一天需要离开学堂。而你……

李长生叹道。

雷梦杀忽然半跪在地：

雷梦杀师父，徒儿不想离开学堂！

李长生学堂终究只是一个让大家读书的地方。学生读大了，书读完了，自然要从学堂离开了。

李长生而学生已然离去，老去的先生也不必留下了。只不过，梦杀，走出了这一步，你的雷门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雷梦杀沉吟许久，摇了摇头：

雷梦杀那便不回去了吧。

李长生成大事者，要割绝过往。

李长生站了起来：

李长生梦杀你还差得很远哦。你将女儿跟随母姓，无非是怕以后的自己，连累到女儿。

李长生而跟随母亲姓李，至少背后还有个剑心冢给撑腰。但你想错了，雷门门主年轻的时候和我喝过酒，雷门驱逐你，是因为门规。但雷门仍会支持你，是因为家族的气节。

李长生对了，等时机到了，就让李寒衣来找我，我教她剑术。

雷梦杀一愣：

雷梦杀师父，你此行，莫不是不回来了？

李长生真傻，现在才听出来。就这样的人，还要守护天下呢？

李长生守护天下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的，你和风七要拿到这资格，势必要进行苦战。

李长生不要死了。

雷梦杀半跪在地上，仰起头，握拳：

雷梦杀定当不负先生所望。

李长生已经负啦。

李长生我之所望，便是我的弟子们能够纵情江湖，肆意而活。天下什么的，太沉重了。

李长生你不负自己所望即可。

雷梦杀师父

雷梦杀再抬起头的时候，李长生的身影已经不见。

仍在天下，守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