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翅膀在福尔马林溶液里舒展开,我听见教室后门被猛然踹开的巨响。
指尖一颤,手中的镊子戳破了蓝闪蝶的膜翅,那抹摄人心魄的幽蓝顿时洇开浑浊的褶皱。
“你怎么又在玩这些恶心的虫子?”沈苏翊嫌弃的踢翻了我放在地上的标本箱,玻璃碎裂,玻璃渣散落一地。
她用新做的水晶长甲掐住我的后颈,将我的脸狠狠按进浸泡着帝王蝶的防腐剂里。
“你们闻到了吗?这味道和她校服上的馊味简直一模一样。”
咸涩的液体涌进鼻腔,我看见窗外掠过一道闪电。
三个月前,也是这样滂沱的雨夜,继父的啤酒瓶在母亲额角炸开,飞溅的玻璃渣像极了这些残缺的蝶翼。
急救车的蓝光透过雨帘在墙壁上摇晃,我颤抖地蹲在血泊里捡拾母亲的高跟鞋——那是她昏迷前最后对我说的话:“要是敢弄丢这双Jimmy Choo,你就给我滚去睡楼道。”
“别给我装死!”沈苏翊的跟班使劲的拽着我的头发往后扯,头皮撕裂带来的疼痛让我想起昨晚继父在我腰窝拧出的淤青。
校服衬衫的第三颗纽扣崩落在地,露出锁骨下方未愈的烟疤。在男生们的口哨声里,我摸索着去捡滚到墙角的镊子,指尖却触到冰凉的手机镜头。
“你们快看,她胸口纹的蝴蝶在发抖哎。”镜头几乎要戳进了我的领口,“听说她的妈妈是夜总会陪酒的,这种胎记该不会是……”
解剖剪扎进掌心的疼痛远比想象中要迟缓。温热的血珠滴在蓝闪蝶破碎的翅膀上,像是给标本点上了瞳孔。
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我终于看清手机屏幕上跳动的直播弹幕:
【好恶心】【快报警啊】【这种女的活该】
沈苏翊的高跟鞋碾过我颤抖的指尖,我终于数清了标本柜里三百二十七只蝴蝶的眼睛。
教导主任冲进来时,我正把最后半片翅膀粘回标本板。
他油光发亮的额头沁着汗珠,目光在我凌乱的衣领和满手鲜血间来回逡巡:“怎么又是你?重点班的升学率要被你拖垮多少次才够?”
窗外的雨愈发的大了。
我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突然想起生物书里说,蝴蝶的味觉器官长在脚上。
此刻我舌尖尝到的铁锈味,大概这就是自由的模样吧。
教导主任的唾沫星子混着雨丝打在我的脸上,我数清了标本柜第三层第七只金斑蝶左翅的鳞片数。
四十八片,正好是母亲昨晚砸碎的瓷碗碎片数量。
当他说出“写检查”三个字时,我沾着蝶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这比预计的惩罚轻得多,毕竟上周沈苏翊撕毁我奥数卷子的时候,他让我在升旗台站了整整三节课。
雨伞的骨架在书包里弯折成扭曲的弧度,经过巷口便利店时,老板娘正在泼刷拖把的脏水。
漂白剂混着雨水漫过脚踝,我忽然想起生物老师说蝴蝶复眼能看到紫外线。
此刻霓虹灯牌在积水中折射出的七彩光斑,大概就是人类永远看不见的伤痕。
阁楼的木梯发出蛀虫啃噬般的呻吟,母亲新换的香奈儿五号香水裹着烟味从门缝溢出来,我摸黑解开校服纽扣的手突然僵住。
黑暗中闪烁的烟头火光明灭,继父沙哑的嗓音混着威士忌的酒气爬进耳蜗:“怎么不叫爸爸?”
指甲陷进掌心尚未结痂的伤口,血腥味在齿间漫开。
楼下传来弟弟玩游戏机的枪击音效,母亲在麻将馆的笑声穿透雨幕,而我的视线正死死钉在墙角的蝴蝶标本箱上。
三天前失踪的柑橘凤蝶此刻正别在他衬衫口袋,破碎的翅膀随着他逼近的脚步簌簌抖动。
“听说你在学校很会玩虫子?”
他有意无意的玩弄着手中的烟,烟灰落在我的锁骨上,剧烈的灼痛感与上个月被按在熨衣板上的记忆同时苏醒。
那只柑橘凤蝶的触须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我这才发现,标本箱里所有的蝶翼都在共振——被钉死的昆虫也会在午夜复活。
皮带扣撞击地板的脆响惊醒了玄关的感应灯,昏黄的光线里,我看见弟弟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他手里握着我藏在床垫下的日记本。
被红笔涂改的“妈妈”二字在他咧开的嘴角晃动,像极了标本箱里那些被肢解的蓝点紫斑蝶。
“姐,你写的错别字可真多。”
他撕下写满求救暗号的纸页,折成的纸飞机精准扔进标本箱。福尔马林溶液泼洒在实木地板上时,我听见两百零九只蝴蝶同时发出濒死的嗡鸣。
母亲的高跟鞋声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准时响起。她醉醺醺地踹开阁楼门,我正用镊子将最后一片鳞翅从玻璃渣里挑出来。
“又打碎东西?”她新接的睫毛在月光下像两排亮晃晃的钢针,“下个月生活费扣三百。”
当阁楼重归于黑暗,我摸出了藏在石膏线后的手术刀片,那是三个月前替生物实验室清洗器械时留下的纪念品。
刀锋划过腕动脉的瞬间,柑橘凤蝶的磷粉突然在月光下泛起荧光。原来被钉在标本板上的,从来都不只是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