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派对的喧嚣渐渐散去，玄默独自一人走在红岩镇夜晚寂静的小路上。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牛仔帽的轮廓在沙地上投下清晰的剪影。迦楼罗蹲在他肩头，小脑袋一点一点，似乎有些困倦。
就在他经过一片低矮的仓库区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却难掩激动和沮丧的说话声，顺着夜风，从旁边一栋较高仓库的屋顶上飘了下来。
玄默的狼耳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他脚步一顿，隐入墙角的阴影中，抬头望去。
月光下，仓库的平屋顶边缘，坐着两个人影。一个是身材高大的雷克斯，另一个，则是下午刚被他狠狠教训过的黑兹。
黑兹背对着这边，肩膀耷拉着，整个人的背影透着一股浓重的颓丧。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甘和委屈“……哥！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我练了那么久……在他手里连一招都走不过！我……”
雷克斯的声音随即响起，没有了平日的粗犷，反而带着一种少有的、混合着无奈与严厉的沉稳“闭嘴！不服？你有什么资格不服！”
“你以为你每天多流几斤汗，多耍几下枪，就能赶上那些真正的天才？就能抹平天赋和经验的鸿沟？”
“玄默那小子……他经历过的生死搏杀，可能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拿什么跟他比？！”
黑兹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可……可他也不能那么狠！他差点杀了我！还……”
“狠？那是他手下留情了！” 雷克斯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偷他东西，还主动挑衅！按外环的规矩，他当场废了你都是轻的！你以为红岩镇的和平是过家家？”
“他最后留了手，只是毁了东西，没要你的命，已经是看在同是凯旋者的份上，看在我的面子上！”
雷克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劝诫“黑兹，你该长大了。别再像个没断奶的崽子一样惹是生非。这次是个教训，记住疼，才能长记性。实力不够，就给我老老实实练！别总想着歪门邪道！”
黑兹不再吭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耸动。
玄默隐在墙角浓重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呼吸的石像。屋顶上，雷克斯低沉而严厉的训诫与黑兹压抑的哽咽声，一字不落地钻进他敏锐的狼耳。
这熟悉的场景——兄长训导着犯错而不服的弟弟——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玄默记忆最深处，掀开了被他死死封存的画面。
（“每个人都能编个‘不一样’的理由！黑帮会说他们‘只是讨债’，毒贩会说他们‘养活家人’你分得清谁是该死的恶人吗？！”）
（“我…………”）
（“恶人的生命仍值得被“最低限度”尊重。不是因为他们配得上，而是因为我们需要守住文明的底线。”）
记忆中，哥哥玄柏那张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上，偶尔也会因为他的莽撞而布满怒容，训斥的声音比雷克斯此刻的还要响亮。可那双眼睛里，从来都藏着掩不住的关切。
而现在，玄柏不在了。那个会用力敲他脑袋、又会偷偷把省下的食物塞给他的哥哥，只剩下断手冰冷的触感和治安官报告上冰冷的“确认死亡”四个字。
一股混合着酸楚、嫉妒和巨大空洞感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玄默。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卑微地窥视着别人拥有的、他永远失去的东西。
牛仔帽檐下的阴影里，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羡慕，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落寞。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从心底蔓延开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只宽厚、温热且极其沉重的手掌，悄无声息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轻轻搭在了他右侧的肩膀上。
玄默浑身猛地一僵！狼耳瞬间竖得笔直，异色瞳孔骤然收缩！他竟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他猛地转头，对上了一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是庞培。
庞培那只宽厚温热的手掌，并未立刻从玄默肩头移开。
他站在少年身后，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挡住了巷口吹来的、带着凉意的夜风。
他的目光并未看向屋顶上那对兄弟，而是深深凝视着玄默在帽檐阴影下、线条紧绷的侧脸，将他眼中那份来不及完全收敛的羡慕与落寞尽收眼底。
这位历经沧桑的凯旋者首领，没有用任何轻飘飘的安慰话语。
他只是用那低沉平稳、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温和嗓音，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小子，”
他顿了顿，让那称呼带着长辈特有的厚重感“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伤心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柔软处“看你的表情……你以前，应该也有一个哥哥，对吧？”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近乎肯定的陈述。
庞培向前迈了半步，与玄默并肩而立，共同面向巷子深处无边的黑暗，他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却毫无逼迫感“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讲讲你的过去。”
“有些事，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
“我这个老家伙，别的不敢说，当个听众，还算合格。”
他没有看玄默，目光放远，仿佛在给玄默留出整理情绪和决定的空间。
巷子里只剩下远处屋顶隐约传来的、已近乎尾声的训话声，以及两人之间沉重而胶着的寂静。
玄默的身体依旧僵硬得像块石头。狼耳在帽檐的洞口边缘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又被他强行压制住。
他能感觉到庞培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关怀。
月光如水，浸透着沉默的小巷。时间在玄默紧绷的脊背和庞培沉稳的呼吸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玄默能清晰地感受到肩头那只手掌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温度和力量，也能听到庞培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不带任何探究欲的纯粹关怀。
那些被血与火封存的记忆碎片，如同困兽，在他心底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他强筑的心防。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一个音节。
但最终，涌到唇边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那些过往太沉重，太血腥，太疼痛，他还没有准备好将它们从尘封的墓穴中挖出，暴露在月光下，哪怕面对的是看似善意的倾听。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耗尽了力气般，轻轻摇了摇头。狼耳在帽檐下无力地垂落。
他侧过头，目光没有与庞培对视，而是落在对方军装外套的纽扣上，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平静“……谢谢您，首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
“……只是，那些过去……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句话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河床上撬下来的石子。
这已是他此刻能表达的、最接近坦诚的极限——他承认了有“过去”，承认了“需要时间”，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说完，他不等庞培回应，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决绝，微微侧身，让那只一直搭在他肩头的手自然滑落，然后转身，快步融入了巷子另一头更深的黑暗中。背影在月光下拉得细长，带着一种落荒而逃般的孤寂。
庞培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也没有再开口。他看着少年迅速消失的背影，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极淡的怜惜。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肩头单薄而僵硬的触感。
（还是个……心里藏着太多事的孩子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也朝着另一个方向缓步离去。巷子重归寂静，仿佛刚才那段未竟的对话从未发生。但某种无声的联结，或许已在月光下悄然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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