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家后面的张孃孃是最逗(遭)人恨的,她居然去害拉船的纤夫!
波涛汹涌的江水在红岩嘴的外面搓(搓)着巨大的漩涡,洪水早已淹没过了下面的礁石滩,红岩嘴形成了刀切般的悬崖,纤夫无法逾越,只能把船拉到我们这里,然后强渡嘉陵江,在比较平坦的对岸重新把船拉向上游!
要回到远在上游的家,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面朝黄土手抓沙,
为儿为女把船拉,
纤藤勒进肉里头,
木船几时能回家?
船夫们穿着长衫子,没穿摇裤(内裤),因为船一旦搁浅,卷起长衫下水用肩膀顶撞方便。后来文明些了,全是光胴胴花摇裤,那东西在胯下甩来荡去,总有点不方便,有条摇裤儿遮挡起总要雅观一点。
拉纤,是船夫们最苦的活,最危险的活。纤藤用竹子篾条编制的,一头系在船上,纤藤的另一头几个人,十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拉着,使尽全力的把船朝上游拉动。
在嘉陵江边,我从来没有看到船夫打成光条条拉船,更不可能像照片上这样一个个长得虎背熊腰。那个年代人人都很穷,哪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肚子吃饱了都不容易,一个月能吃上一回肉都是天方夜谭!那个年代的人一个二个都是干精精,瘦壳壳,一顿能整几大钵干饭。
可惜,哪有干饭让他们整,有稀饭喝就不错了。
拉纤的船夫辛苦,船上的人也是不轻松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嘉陵江上航行也要靠舵手。架(船)长掌握船舵,高度紧张,他必须选择最佳的航线。船离岸边远了,水流太急,船根本无法前进,船离岸边近了有可能搁浅。船头也有一人,他应该是船上的第二把手了,他手拿篙杆不断地在水里撑着,打探着船的吃水深浅,船下是否有礁石。船搁浅了,这将是他们最要命的时候。走也走不了,摇也摇不动,众人下到水里,用肩膀去顶,用脊背扛,齐心协力喊着号子,还是无法动弹,又只好去找其他船的人来帮忙。
如果这个时候船被礁石顶破,那大家都就走不成了!
回家的路真难,更难的是在岸上,是纤夫们走的道路!
纤夫们是无法选择道路的,缝沟过沟,逢壁爬壁;实在无路可走,就强渡对岸,再寻出路。当江水涨高了,纤夫们只能寻更高处的路,就会从我们门前的蔬菜地,包谷林踏过,甚至从我们的门前拉过。水流那么急,纤夫的脚杆不能软,不能散劲!嘿佐,嘿佐,纤夫们喊着号子在地上爬,手在地上抓,抓住石头借力,抓住树根借力,甚至手抠进深深的泥巴里借力!
船上系着他们的所有,他们的事业,还有那数条生命。一旦散了劲,船就会像脱缰的野马冲向下游,撞上其它的船或者撞上礁石;甚至被冲得得很远很远,一去不复返!
我们种的庄稼经常被纤夫踩得一塌糊涂,他们不能顾及这些,就是刀山火海也必须踏过。汗水倾盆而下,他们使尽全力在生命线上挣扎!咬紧牙关,疲劳已经达到极限,为了早日回到家乡,为了早日看见自己的父母儿女,再苦再难也在坚持坚持!
看着自己的庄稼被踩得一塌糊涂,红岩村河边的邻居们也只能默默地承受,因为我们深深理解船夫们的苦,只有那个张孃孃撵着纤夫们骂,要纤夫赔偿损失。纤夫们看都不看她一眼,张孃孃捶着胸口儿在那里哭爹喊娘:你们不赔,我就要你们走不成!
陈伯伯看着张孃孃泼妇骂天直是摇头,她太计较个人得失,要出大事情,要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