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在北极圈边缘徘徊的第三个月,林深站在巴伦支堡科考站的观测台上。零下四十二度的寒风撕扯着防寒服,他望着天际线处游动的绿色极光,那些绸缎般的光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猩红。
"林博士!"助理安娜撞开密封舱门,呼出的白雾在防护面罩上结出冰花,"地磁仪的数据......它们像疯了一样。"
观测室内,十二块曲面屏环绕着中央的全息投影。林深摘下手套触摸悬浮在空中的地球模型,指尖穿透蓝白相间的电离层图像时,那些代表地磁异常的红色斑点正在挪威海上空聚集成漩涡。
"这是第几次了?"他调出三个月来的数据流,原本规律的波动曲线在最近七十二小时内呈现出诡异的锯齿状。当光标停在今晨六点的位置,所有参数突然坍缩成一条直线。
安娜将热咖啡递给他时,电子钟刚好显示格林威治时间17:23。咖啡杯突然在桌面跳起华尔兹,液态表面泛起同心圆波纹。林深扶住晃动的仪器架,听见冰川深处传来远古巨兽苏醒般的轰鸣。
"冰震强度四级!"挪威籍地质学家埃里克冲进来,防寒服上沾满新鲜雪粒,"三十公里外的冰架在崩塌,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瞳孔倒映着监控屏上翻涌的黑色海水。
林深切换着不同波段的卫星云图。本该银装素裹的斯瓦尔巴群岛,此刻正被某种深紫色雾霭笼罩。当他把光谱分析仪对准窗外的极光,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那些妖异的红光里掺杂着不属于地球任何已知元素的辐射波长。
"联系过特罗姆瑟气象中心吗?"
"所有短波频段都是杂音。"安娜调出通信日志,满屏的ERROR提示像溃烂的伤口,"电离层扰动指数超过警戒值二十倍,北斗系统的定位误差已经达到三百米。"
林深抓起望远镜冲向天台。暮色中的新奥尔松小镇寂静得可怕,挪威极地研究所的红色屋顶正在积雪下颤动。望远镜掠过冰川时,他注意到冰面上有团不规则的阴影——那东西像被揉皱的锡纸,却泛着生物组织特有的珍珠光泽。
"准备雪地摩托。"他扯下结冰的目镜,呼吸在面罩上凝成白霜,"埃里克说得对,这次冰震不寻常。"
五辆雪橇摩托刺破极夜时,林深腕表显示室外温度骤降到零下五十三度。车灯切开浓稠的黑暗,照见冰原上纵横交错的裂痕。在距离科考站二十七公里处,领头的埃里克突然猛踩刹车,防滑钉在冰面犁出十米长的沟壑。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直径超过五百米的环形冰坑。坑底裸露的岩层上,某种半透明的胶质物正像活体心脏般规律搏动。林深用冰镐挑起一簇荧光蓝的丝状物,它们在脱离母体的瞬间化作灰烬,在探照灯下飘散成星尘。
"上帝啊......"埃里克的声音在颤抖。他的采样钳刚触碰到胶质物表面,整个冰坑突然迸发出刺目的蓝光。林深感觉后颈汗毛倒竖,仿佛有亿万只蚂蚁顺着脊椎爬进大脑。当他再次睁开眼,坑底赫然显现出巨大的正八边形纹路——每个边长精确对应着地磁赤道的纬度。
安娜的盖革计数器在此刻爆表。漫天极光突然收缩成血色竖瞳,林深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冰壁上,那轮廓分明是具身披长袍的骷髅。
"撤离!立刻撤离!"对讲机里炸响科考站长的嘶吼。众人转身时,远处传来冰山崩解的雷鸣。林深最后瞥了一眼冰坑,那些胶质物正在重新凝结,渐渐形成类似人类肋骨的拱形结构。
返程途中,林深的头盔显示器开始闪烁乱码。当雪地摩托跃过一道冰裂隙时,他分明看见裂隙深处有团银白色物质在蠕动。那东西表面布满六边形鳞片,每一片都折射着不同颜色的极光。
"你们看到那个了吗?"他按住对讲键的手在发抖。
频道里只有沙沙的杂音。
回到科考站已是深夜。林深把自己锁在地磁实验室,将今天采集的数据导入量子计算机。当三维模型构建完成时,他灌下整杯冷掉的咖啡——挪威海上空的地磁异常点,竟然与冰坑底部的八边形完全吻合。
"这不可能是自然现象。"他喃喃自语,调出斯瓦尔巴群岛的地质档案。手指突然僵在触控板上:档案显示他们今天勘探的区域,在2012年曾发生过钻井平台泄漏事故。当时打穿的岩层深度是——他快速换算单位——恰好等于冰坑直径的十分之一。
警报声骤然响起。林深冲向走廊时,整栋建筑正在高频震颤。透过防弹玻璃窗,他望见极光变成了流淌的熔岩,血色光芒中隐约有巨型生物掠过天际。当他的瞳孔适应了强光,终于看清那些阴影的真容:长达数百米的触须状物体穿透云层,末端分叉的吸盘正在吮吸极光。
"全员进入地下掩体!重复,这不是演习!"广播里的挪威语带着电音扭曲。林深在楼梯拐角撞见抱着服务器的安娜,她身后的墙壁正渗出沥青般的黑色黏液。
"林博士,看看这个。"安娜将平板电脑塞给他,屏幕上是冰坑的实时监控。那些胶质物已经凝结成三米高的茧状物,表面布满跳动的血管纹路。当放大画面细看,林深发现那些"血管"里流动的竟是液态金属。
地下掩体的气密门关闭瞬间,主电源突然中断。应急灯的红色光晕中,林深听见某种节肢动物爬行的窸窣声从通风管道传来。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三个小时前在冰坑感受到的蚁群幻觉再次席卷而来。
"地磁偏角正在归零。"埃里克盯着仪表盘,脸色比极地的雪还白,"这种情况只可能出现在......"
"地磁倒转。"林深接道,喉结艰难地滑动。他想起自己在剑桥的导师,那个总爱在威士忌里泡雪茄的老头说过的话:"当地球磁场消失,太阳风会像砂纸一样打磨大气层,直到这颗星球变成火星的模样。"
黑暗中,有人开始啜泣。林深摸索着找到安娜颤抖的手,发现她掌心攥着个破碎的采样瓶。当应急灯再次亮起,他看见瓶底残留的胶质物正在自主蠕动,逐渐组成类似楔形文字的图案。
震动持续了十七分钟。当备用电源恢复,监控屏亮起的瞬间,所有画面都定格在同一个场景:各实验室的培养箱集体爆裂,冷藏的远古病毒样本正在与胶质物融合。林深扑到控制台前调取数据,发现科考站上方的电离浓度正在以每秒5%的速度递增。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埃里克扯开防寒服领口,露出颈间挂着的十字架,"启示录的第七印......"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寂静切断。所有仪器同时熄屏,绝对的黑暗中响起液体滴落的声响。林深闻到浓烈的铁锈味,接着是安娜的尖叫——她的夜视仪捕捉到通风口垂下的丝状物,每根细丝末端都悬挂着珍珠大小的卵形囊泡。
应急灯再次亮起时,林深发现自己站在观测台。没有寒风,没有警报,只有满月将血色的光铺在冰原上。他看见冰坑方向升起十二道蓝色光柱,在夜空中交织成DNA链般的螺旋。当月光转为诡异的橙红色,那些光柱突然调转方向,齐齐刺向他所在的方位。
惊醒时,林深发现自己躺在医疗室的隔离舱。安娜正在隔壁床位接受静脉注射,她的防护服左肩处有三道平行的撕裂伤。电子钟显示他昏迷了四十二小时,但窗外依然是浓稠的黑暗。
"极夜延长了。"科考站长隔着防护玻璃说,"挪威海军破冰船正在途中,但我们检测到......"他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林深看见站长背后浮现出巨大的蜘蛛阴影。
当玻璃爆裂声响起时,林深终于看清那怪物的全貌:三对晶状附肢,甲壳上布满荧光纹路,头部是旋转的六棱镜结构。它刺穿站长胸膛的瞬间,林深注意到怪物胸腔内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块正在生长的紫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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