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盛元元年,先帝病重,垂帘听政数月有余。先帝崩殂以后,刚行冠礼的太子匆匆即位。改国号盛元,成了云朝最年少的皇帝。
以上。
是亦行在《宫城》里的人设背景。
作为冷门文游NPC,他从小便承载了大云儿女的期望——争取多拉几个玩家进来,或肝或氪,充足一下国库。
当个一国之君属实不易:察言纳下、辨忠明奸、批阅奏折、富国强兵......
都和他没有关系。
亦行:没错,我,小皇上,NPC。
02
当然了,能够成为主角NPC,除了因为他生得张漂亮的脸能用立绘吸引读者以外,还要辅以努力和汗水。
以前亦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就在刚刚,他豁然开朗了。
今天是上班日——也就是有新玩家建档准备开始游戏了。
亦行熟练地换成初始立绘前往养心殿——这个交互地点说明玩家选择的身份是初入后宫的妃子,任务则是狂刷爱意值成为皇后母仪天下,或狂刷个人属性点满智谋成为新帝威震四方。
当然,为了保证自由度,在一些特殊事件上可能会触发隐藏结局。
比如被打入冷宫后失去所有力气与手段的绝望妃子线、在后宫攻略其它姐妹的皇帝绿帽线......
剧本娘甚至写了点满武力值后的刺杀皇帝线,在亦行和大臣们的强硬抗以下做废。
无他,众怒不可犯尔。
工人阶级惹不起。剧本娘如是说。
03
“你是......”亦行看着面前人的属性板,表情僵硬。
这人微微一笑:“参见陛下。”
亦行看了看周围,确认这是养心殿没错。
再看看系统进度提示,确认这是“宫中选秀”事件没错。
小太监拉拉他袖子:“怎么啦?”
亦行:“性别错了啊!”
04
打发走所有人之后,亦行和这位“妃子”大眼瞪小眼。
“你叫什么名字?”
“池渊。池鱼思故渊。”
“你怎么...你怎么是男子啊?”
“文游不是乙游,当然有男玩家呀。”
对,问题就是男主控走的是沙场征战将军线啊。
除了生得张漂亮的脸能用立绘吸引读者以外,还要辅以努力和汗水......
他终于明白了。
努力不让冷汗流下来的努力,和冷汗的汗水。
亦行勉强维持着人设:“你选错线路了?”
池渊莞尔:“不,我卡bug了。”
亦行好像明白这个游戏冷门的原因了。
主控性别都能出bug的游戏干什么都会失败的。
亦行想了想,道:“要不你换个游戏?隔壁《穿越成皇帝怎么办》也是我们工作室的。”
虽然那个更冷门。
池渊:“好麻烦哦......”
亦行有些无奈:“没办法呀,只能......”
池渊打断他:“而且我充了钱诶。”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大云民风开放,绝不性别歧视,男子当然也可进宫......哥哥你考不考虑买个大礼包?”
池渊没忍住笑了:“好呀。”
05
亦行:“对了,我们冷门游戏资金不足。主控立绘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朕都熟悉了,不过从没见过你用的这个呢,是你买的?”
池渊:“不,是我卡bug了。这就是我的本人的脸。”
亦行:“......”
两眼一睁看不到《宫城》的未来。
06
亦行回到寝宫,调出池渊的属性版。
池渊,生辰九月,二十一岁。嗯,是该喊哥哥没错。
再看看自选属性,居然是空着的。至少该选个富贵无限金枝玉叶什么的,每月月例能多二百钱呢。
再看看武力值......1000?
灵慧值1000,运势值1000......
礼包玩家就是不一样。小皇帝看着自己每日努力才刷出来的744武力值流下泪水。
亦行点开好感值按加号,想着早点帮这个可怜的卡bug小哥哥过完主线,不然他抱着一颗将军心却进了宫得多难受。
等等,进度条怎么不动?
亦行连按好几下加号,好感值仍然停在初始的50。他愣了愣,又打开信任度,结果也没用,纵使他手都要搓冒烟了,进度条还是可怜的50。
《宫城》属于养成系游戏,除了主线剧情,也可以在大地图里偶遇各种随机事件,主线剧情的结束以好感值刷满为标准,亦行每次都会尽量关照玩家的性格,有耐心的话就多引导触发随机事件,性子急的话就好感值加快一点,遇到想急速通关的就过完主线剧情马上封后。
而现在他加不了池渊的好感值,就意味着池渊在系统里的进度没有更新,主线剧情就不会结束。
小皇帝急得眼睛都红了,突然听有人喊他名字。
回头一看,新入宫的“妃子”不知怎么进了他寝宫,此刻有些担心地问他:“怎么了?”
亦行十九年来没这么着急过,眼泪咻咻往下掉。
“呜呜呜呜哥哥你回不去了啊呜呜呜呜......”
池渊被他一嗓子喊着愣了几秒,听他断断续续说完了话,才好整以暇地说:“我当什么事儿呢。”
他用袖子抹了抹亦行一脸的眼泪:“怕什么,我肯定有办法的。”
亦行问:“什么办法?”
池渊道:“想知道啊?”
亦行眼睛还红着,看起来特别可怜地点点头。
池渊轻轻笑了声:“秘密。”
07
“这里是乐坊,听曲的地方。旁边是江水阁,都城里最好的酒楼。”
“嗯。”
“这里是择草堂,你若有不舒服就来这里找药。”
“不是有太医?”
“太医的剧情还没实装呢。”
“这样啊。”
“这里是太学。”
“这个我知道,我们那里管这个叫监狱。”
“啊?那天牢在你们那里叫什么?”
“嗯...好问题。”
“这里是大云最热闹的地方——万象街。讲古论今,吟诗和曲,投壶打马,围棋抚琴,撇竹写兰,赌书泼茶,得闲的话可以来这里消磨一时。”
“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好地方。”
......
池渊进宫第二天,被小皇帝拖着逛完了长安城。
末了还不放心地嘱咐道:“虽然我们地图只画了这些地方,但还有很多游戏没写的,你一定不能乱走,不然我定位不到你了。”
池渊看着他紧皱眉头的样子没忍住笑了:“我有什么任务吗?”
亦行有些疑惑道:“你界面上没有指引吗?”
“没有。”
“唉......”亦行叹了口气,“那先陪我批个奏折吧。”
“好......嗯??”
08
池渊发现亦行虽然年纪小,工作起来倒是兢兢业业,神情里都透着认真。
“小陛下,”池渊懒洋洋开口,“休息会儿。”
亦行瞪他一眼,说:“我休息了你来帮我啊。”
池渊笑道:“我帮你啊。”
等等这剧情好像串戏了。
亦行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后者笑吟吟地问:“你十六岁就登基了?”
“嗯。”
池渊像是很好奇,亦行想到玩家虽然能看到游戏基本背景,却也拘于寥寥几句文字,他最开始有些难过,明明在他看来是真切的年岁,从玩家的视角来看只三两字句便草草揭过。
此刻池渊坐在他面前,他生平第一次萌生出了想把自己的过去讲给别人听的冲动。
“哥哥,”亦行叫。
“哎,”池渊应了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
09
云朝最鼎盛那年,先帝三十岁出头,和这个国家一样正值壮年。
先帝娶亦行母亲的时候就告诉文武百官,我们亦家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亦行打出生起就是太子,父王平日再忙也会每天来陪他读书习字,母后教他刀剑长枪。
他行冠礼不过三年,先帝病死,十九岁的小皇帝匆匆即位,勉强稳住了这个国家。
他记得父王给他起名的时候说:“做太子的要受些苦,阿行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亦行看着案上文书:“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梦到他。”
池渊问:“你父亲吗?”
亦行点点头。
“我梦到他夸我。他说我很厉害,要我保护好母后。我问他能不能多来梦里看看我,他又不说话了。”
池渊看着小皇帝情绪低低的,心想这剧本娘不厚道,舍得给小朋友安排这么个身世,还不多写点梦里的剧情哄哄。
他实在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只好讲自己的事。
“你看,你父王母后很爱你。我比你惨呀,我从小都没人管过。”
亦行啊了一声。
“我父母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家族联姻的牺牲品而已,连带着对我也就那样。我小时候,想不通为什么爸妈不爱我,只能让自己懂事一点。考试永远要第一,琴棋书画都要学,被人骂了不能骂回去,被人打了躲房间里上药。后来我琢磨明白了,其实他们也没有爱我的义务,他们只是完成他们的任务而已,任务单上没有爱我这一项。所以我干脆不在意了。大概十岁出头吧,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怎么和他们说过话了。”
池渊说完这么一长串,语气都不带什么起伏。
他确实不怎么在乎了。人各有命而已。
亦行听完以后想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他头。
“你别怕。以后我帮你打回去骂回去。”
池渊没忍住笑:“不行,云朝是法治国家,专制要亡国的。”
亦行觉得有道理,说:“那我扣他信任值好感值,虽然没有什么用,但出门坐不到辇车。”
池渊很捧场地哇了一下。
10
夜谈会翌日一早,亦行刚睡醒还揉着眼睛犯困呢,就听有人来报,说戍边三年的将军回京,约莫正午就进城。
亦行:!!??
将军回京自然是好事,可他带过这么多玩家,就算男女比例三七开,他也知道这是男主控建档之后的第一个事件——将星归来。
按理来说不会出现两个玩家同时在一个档里的情况,眼看池渊这边好感度都加不了,亦行想不明白《宫城》的管理员到底在用哪个部位维护游戏,bug都卡成什么了也没见改过。
《宫城》的氪金玩家不多,像池渊那种砸了几千块的更是没见过。
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了。亦行想着。
总之,为了云朝的未来,他辛苦一下打两份工倒也没什么。
在城门前看见大将军的一瞬间,亦行拉住了身边小太监的袖子。
小太监一看他脸色不对,细着嗓子喊:“陛下陛下你怎么了啊!陛下陛下你别死啊!”
亦行被他两嗓子喊得头晕,捂着小太监的嘴,从唇缝里恶狠狠挤出一句:“我、没、事。”
就是死管理员你敢不敢解释一下鲜衣怒马一代将星十步穿杨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是什么时候变性的。
驾着马的将军朝亦行笑了笑:“嗨,小皇帝,我买礼包了哦。”
亦行:......你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11
烛夜,没取字,二十有五的年岁称得上年少有为,自选属性也是空的。
武力值1000灵慧值1000......
亦行叹了口气。
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啊。
他突然福至心灵,点开信任值狂按加号,果不其然,进度条纹丝不动,他越看那个明晃晃的“50%”越觉得在嘲笑他,索性把之前和池渊说的那套再重复一遍。
烛夜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亦行随口问道:“你怎么是女子啊?”
烛夜认真回答:“云朝这么开明,女子不能上战场吗?”
亦行默默叹了今天第九十九口气。
12
因为对这个游戏彻底失去信心,亦行干脆把池渊拉过来交代:“来带那个姐姐逛一圈,就按我上回那个路线。”
池渊爽快应了,还问亦行想不想吃什么宫外的小食。
本来还好,被他这么一问,亦行倒真有些馋万象街里的糕点了,撒娇让池渊偷偷带点回来。
池渊出宫没人拦,一路大摇大摆到将军府,烛夜刚好出来。
池渊:“嗨。”
烛夜:“哦,嗨。”
池渊带人逛长安逛得挺敷衍,让她点开大地图随便讲了几句就算完成任务。
烛夜:“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池渊边挥手边往外走:“再晚点卖糖葫芦的收摊了。”
烛夜叫住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话。
“能带走吗?”
“不知道,”池渊实话实说道,“他可能不会想走吧。暂时。”
13
是夜。
亦小皇帝在寝殿里吃着宵夜批奏折,让池渊觉得有点像他高中那时候,宿舍里围一圈泡泡面补作业。
小没良心的,他想,自己大老远带了这么些吃的给他,他倒把自己晾一边批那堆折子去了。
过了会儿亦行从桌案上抬起头喊哥哥。
池渊:“批完了?”
亦行:“差不多。”
池渊看了眼窗外,估摸一下时间,说:“睡吧,我收拾。”
亦行迷迷糊糊想,有个哥哥真挺好,或者当年母后生个小弟弟妹妹,他也能帮着照顾好的。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池渊来帮他掖了被角。
14
烛大将军回京第三天,奉圣旨进宫领赏。
亦行心思细,在原先准备的刀剑珍宝上加了不少胭脂首饰。
烛夜稀奇,亦行就解释道:“料你也想漂漂亮亮去打仗呀。”
烛夜心里一软,差点想去捏捏皇上脸。
“臣还有一事相求。”
“讲。”
“将军府往上数全是父辈,往下数是垂髫小儿,实在没有年纪相仿的人在左右,臣不免有些......闷得慌。”
亦行本想叫池渊作陪,却被烛夜一口婉拒了,说是那次逛长安印象太差,无法好好交流。
亦行又从宫外想了一圈,一拍大腿:“来人!去侯府把小九绑来!”
15
九泯被拉到宫里的时候觉都还没醒,也不管不顾就骂:“亦行你到底干嘛啊!太学毕业了还要扰我清梦!”
这话听得一堂人心惊胆战,不过也习惯了这小侯爷没大没小的样子,再说,皇上都没说话,他们急个什么劲。
九泯和亦行是实打实的竹马竹马,小时候一块儿扑流萤放纸鸢,后来亦行被抓回去登基,九泯继续他的纨绔生涯。
九泯愤愤不平地想,从小到大亦行就压他一头。一个名字都取得风雅,一个“九牛一毛泯于众人”,明明一起捕萤撸猫,亦行永远小考甲等,自己连乙等都是烧了高香求来的,最气人的是司学都不在他上课打盹儿时扰他,亦行却次次要戳他腰窝......好不容易等亦行的好日子到头被绑在皇位上,自己还要随叫随到。
烛夜对着起床气爆发的小侯爷打了个招呼。
九泯脸通红,跑亦行边上和他说悄悄话。
“你怎么不告诉我有外人啊......小爷我脸都丢光了......”
“你这个一见漂亮姐姐就脸红的毛病到底谁能治了?”
“......”
“来来,小九,看在我们竹马情深的份上,朕给你个挽回颜面的机会。”
九泯觉得亦行实在是PUA的好手,三两句话就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还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激,而自己又实在吃这一招,十几年来硬是没一次不上当的。
他本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在家快乐啃老一辈子的……
烛夜呢,倒是对这个安排挺满意,九泯看着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逗起来其实很好玩,靠自己近一点耳朵尖儿都是红的,话也说不利索。
“哎小九啊。”
“嗯?”
“有没有人说你挺像只小狗的?”
九泯:???
16
哦差点忘记这里没有动物塑。
烛大将军失望道。
17
同时解决心腹大臣的需求和自家发小的“职业”问题,亦行如释重负,批完折子拉着池渊聊天。
池渊发现小皇帝对“你们那边”的世界很好奇,就时不时给他讲。
“你们那边也用狼毫写字吗?”
“一般不用,”池渊说,“有些专门练这个的才用。”
“那你们用什么?树枝吗?”
池渊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对啊,而且还有讲究呢。本土的什么晨光树爱好树最受欢迎,也有国外传进来的百乐树斑马树什么的,这些贵点儿。”
他说什么亦行信什么,还嘀咕着怎么越发展越倒退了,他祖上多少辈都没用过树枝了。
池渊随口问了句:“这么想知道我们那儿的事,有机会去看看?”
亦行边整理奏折边答:“我就听个热闹。”
池渊没再接,道了晚安便走了。
18
临近上元佳节,长安城里到处都挂上灯笼,万象街的小贩吆喝生意。
四个人凑在养心殿斗地主。
牌是找人做的,规则是池渊和烛夜教的,亦行聪明脑子转得快,没一会儿就上手了,剩九泯一个人抓耳挠腮。
烛夜问:“上元节干什么的?”
九泯赶紧殷勤答:“可多活动了,赏灯押舟猜灯谜、舞狮舞龙放花灯......我们也去凑热闹呗。”
烛夜池渊九泯,三个人三双眼眨巴着看亦行,怪可怜的。
亦小皇帝大手一挥,跑母后那儿撒娇卖萌,总算哄得她眉开眼笑同意出去玩。
上元节不愧是云朝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满大街灯火通明,当真应了句“东风夜放花千树”。
先去江水阁吃了浮元子,池渊不喜欢甜食,一碗里大半都舀给亦行,九泯偷偷从他碗里盛,被亦行抓个正着。
烛夜说想去猜灯谜,九泯虽然在学业上顽固不化朽木一条,耍起小聪明却很厉害,灯谜一猜一个准,帮完烛姐姐又帮小竹马,最后每个人都得了条红绳,说是保平安的。
全长安的人都挤在万象街,没一会儿就走散了,亦行因为一直拉着池渊袖子没落单,剩下两个人连影儿都找不到。
亦行开面板看定位,知道人没走丢,就拉着池渊乱逛。
这会儿是真体会到氪金玩家的好了,池渊那儿的银钱比亦行私房钱多出几倍,一路上什么新鲜玩具吃食,他但凡看多两眼,池渊就问买不买。
勤俭持家是美德,亦行深谙,狠心拒绝了。况且云朝现在虽然富足,做皇帝的免不了居安思危,生怕自己带了个胡乱挥霍的头,坏了这么些年的好风气。
最后池渊看他实在喜欢一块玉佩喜欢得紧,跟在后面悄悄付钱买了。
万象街挨着云江,岸边上已经有好些人放花灯了。
卖花灯的是个老婆婆,对谁都笑眯眯的,特别慈祥。
亦行这会儿又不讲究节俭了,买了婆婆所有灯,问她有什么心愿,帮她写在一盏灯上放了。
婆婆年纪大,看事儿看人都准,哪能认不出眼前这个小皇帝。
她苍老而有力的手摸摸亦行的发,说:“就许个,国泰民安罢。”
亦行把灯分给边上伸着脖子看了好久的一群小孩子,留下三盏。
“哥哥,”亦行递一盏给他,“这个很灵的,你许一个吗?”
池渊原本当然不信这些,但又觉得云朝这些年有惊无险,恐怕真是祖祖辈辈积善成德,有神灵护着也说不定。
他抬头,亦行蹲在旁边写花灯,和批奏折的时候一样神情认真而专注。
他大概猜得到亦行的愿望,希望家国永安百姓安宁。
神灵已经听到了要保佑这个国家,池渊想,那么,天神有灵,也保佑一下你吧。
放完花灯,人流总算散去一点,烛夜和九泯也找到了。
九泯一见亦行就问:“你这次还许一样的愿啊?”
亦行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九泯敏感地察觉到,痛心疾首地勒住亦行的脖子:“你变了!我们再也不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
亦行懒得理他这出,在他耳边小声威胁道:“你小心我告诉烛夜姐姐你七岁睡觉还湿塌!”
九泯立马蔫儿了:“哥,你是我亲哥,亲爷爷,给我留点面儿吧......”
送烛夜到将军府之后,九泯回自己家,亦行池渊闲逛着回宫,还没忘了去母后那儿再卖个萌,把拿了一路的花灯送给她。
亦行偷了一天懒,晚上加班到腰酸背痛,池渊去庖屋给他找点宵夜的功夫,这人就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池渊把人往塌上抱,亦行迷迷糊糊醒过来,大概是睡懵了以为是梦,摸索着凑到池渊耳边压低声音。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次没许和以前一样的愿了。”
等池渊再问他许的什么,他又一个字不肯说睡沉了。
小没良心。
池渊骂。
一边把自己偷摸买的玉佩压在他枕下。
一边往他被子里又塞了个汤婆子。吹了灯。
19
翌日一早,亦行拿着块玉佩满宫跑,见人就摇尾巴。
被池渊提溜起后颈领回去。
20
亦行发现这几天池渊和烛夜总是一起玩,趁着有空,喊人把小九绑来问话。
“你烛夜姐姐不是说和他聊不来吗?”
九泯思考了一下:“我们坚固的小团体也要分崩离析了吗?”
两人叹了口气。
亦行从案上摸出张宣纸:“小九,研墨。”
九泯听话照做。
“你要批折子了?”
“我给剧本娘去个信儿,问问玩家之间的交互影不影响剧情,不然万一他俩一拍即合决定谋权篡位,我是装死呢还是象征性地反抗一下。”
九泯听得毛骨悚然,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真......真的吗?”
亦行翻了个白眼:“假的。什么都信。”
此时,将军府。
烛夜点燃琉璃盏:“那边在催了。”
池渊按了按手腕上一圈细绳,透明蓝色的界面跳出来,置顶联系人那儿显示好几条未读信息。
【总指导:遇到困难的话可以终止计划。】
【总指导:不要逞强。】
【总指导:保持联系。】
池渊不可觉察地叹了口气。
21
四个月前。
久违的晴天,池渊这么想着,打卡进了工作室。
他高中毕业时,与父母彻底决裂,毅然选择了量子物理研究,没过多久又被导师推荐到研究所。
研究所这些年一直在筹备一个大项目,试图用量子理论接入人脑。简单来说,就是把人类的意识注入特定的虚拟生命体。
“头号玩家?”池渊问。
“嗯,可以这么理解。”
最开始,现有的技术还不足以支撑这个理论,随着算法算力优化,终于从数据代码和人脑电波中找到了平衡点,为了进一步实验,他们编写了一套程序。
——《宫城》。
这套程序以游戏运营为基础,有自己的故事线和角色,在实验阶段,把两个研究员的意识用数据的形式反映出来,再植入游戏角色。
第一次参与实验的两人都刚成年。
植入的过程非常顺利,可问题出在自主意识流失,游戏中的代码运行太高速,甚至在人脑中占据主导,导致了实验体自我机制的损坏,认为自己真的是游戏中的角色,完全脱离现实。
除了强制退出连接没有其他办法,而强制退出的风险太大,于是研究所上上下下花了一年时间,重启了游戏通道。
“两个刚成年的小孩,怎么去做这种实验的?”池渊有些意外。
总指导没回答,把一叠资料递给他。
薄薄几张纸,池渊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亦行,001实验员。】
下面贴着证件照,漂亮地勾着唇角。
22
“怎么,”烛夜问,“来了几个月,舍不得走了?”
池渊脑子里挺乱的。
他想起刚见面亦行哭着怕他回不去、熟悉了之后给他讲了好多心里话,想到明明他自己都不在意了的过往,个子才到他肩膀的小皇帝拍拍他的头。
亦行是鲜活的生命,会撒娇要他带街上的吃食,会和九泯打闹斗嘴弄得一屋子鸡飞狗跳,许愿的时候那么虔诚,收个礼物也要给所有人炫耀。
过了半晌,池渊终于开口:“只要有离开游戏的意愿就行,是吗?”
“只要他们有,那边就会想尽办法拉他们回来。”
“好,我再试试。”他说。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给他们一个完整的未来。
23
天气越来越冷,长安城里飘了几日的雪。
亦行瘫在寝殿里,被九泯拽起来玩雪。
池渊和烛夜抱着哄孩子的想法,教他们堆雪人。
古人讲瑞雪兆丰年,一年之初下这么一场大雪,大家都高兴,干脆拉了张桌子,四个人围一圈喝酒,满园子酒香暖笑。
最后都晕乎乎的,侯府将军府的下人抬着出的宫。
池渊还清醒,听到亦行趴在桌子上含糊地嘀咕。
他把耳朵凑近了些。
“我其实......挺想去你们那儿看看的......”
池渊刚因为喝酒热起来的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颤抖着手去碰绳子。
“亦行,睁眼,听话。”
24
亦行被一种很难受的感觉折磨良久,逼着他酒都醒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
“哥哥。”
池渊蹲下身握着他手:“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成吗?”
亦行哭着喊疼。
池渊也只能不停地看信息,确认这是意识连接的正常现象。
“池渊,我可能要死了。”亦行的声音很轻。
“不会,别怕。”
“我那天许愿,第一次没许家国永安。”
池渊快急疯了,还得装得镇定自若,说:“是吗?”
“真的,”亦行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我写的是,希望你能回到你的世界。”
池渊突然想起那天猜灯谜赢来的红绳,把自己那条系在亦行手腕上。
“忍一下,我带你一起回去。”
亦行慢慢闭上了眼。
25
他好像在做梦。
梦到了好多事。
梦里他是游戏里的NPC,每天忙着拉玩家进来,或肝或氪,充足一下国库。
后来突然有一天,有个傻子往这个冷门游戏里充了很多钱。
那个傻子还对他笑,说:“小皇帝,我可充了钱的,你别赶我走呀。”
梦里他好像还哭了。
为什么哭呢。
梦里他也笑。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有人送他玉佩。
这个梦怎么又哭又笑的,他想。
最后他觉得好痛。
感觉大脑里的一部分在被抽离出去,又有一部分在被强塞进来。
好疼啊,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感觉自己在无尽地上升。
突然一根红色的线拉住他,把他留在地面。
他听到有人说:“好了,到家了。”
26
池渊看着亦行睁开眼那一瞬间,心脏终于重重地落回胸腔。
他眼角带着眼泪:“嗨。我叫池渊,池鱼思故渊。”
亦行对他笑,缓缓做口型:“我知道。我记得。”
27
他们刚学编程的时候,第一次在电脑上打出代码。
运行。
Hello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