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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十一月冷雨

仲夏经年

美国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我背着黑色双肩包,我哥一手拖箱子,一手腾出来牵我。

  他有朋友在这里,是还在香港的时候认识的。

  那位朋友站在机场外面,穿的很显眼,T恤上画着巨大的骷髅头,我哥叫他唐霖。

  唐霖把墨镜摘掉,我才看清他的脸,和三年前没什么区别,皮肤晒黑了些。

  我哥和唐霖抱了一下,我在他身后牵他衣角,跟唐霖打招呼。

  唐霖稍微弯了点腰和我平视,叫了声我小名,然后搭着我哥肩膀带我们走了。

  我们坐车到酒店路上,我哥知道我怕,一直握着我手腕没松过,我塞着耳机听歌。

  唐霖嚼着口香糖,语气漫不经心,我哥那几个玩得好的朋友说话都是这个语调,“过几天有个乐队巡演,挺有名的,我弄了几张票,带小年玩玩去?”

  我哥问我,“想去吗?”

  我说,“不知道。”

  唐霖在副驾笑了声。

  我哥也笑,说,“带他看看去,这跟宁哥他们唱的可不一样。”

  宁哥是宁喻筝,仲夏的驻唱乐队主唱,我哥和他快十年的好朋友。

  我哥刚在仲夏那会儿,我放学去店里找他,就听宁喻筝唱歌,后来都学会好几首,边写作业边哼。

  宁喻筝说,“你哥虽然声音好听,但唱ni歌跑调,你倒唱得有点儿意思。”

  我说,“我哥唱歌也好听,小时候他教我唱的。”

  我学会的第一首歌,我哥拿粤语教的,《一枝竹仔》。

  那时候他变声期,声音低低地传到我耳边,然后扬着尾音喊我小名。

  宁喻筝问,“你唱歌尾音会颤,发现没?”

  我当然知道。

  从那之后宁喻筝开始教我唱歌、弹琴、弹吉他,我在很多个夜晚唱给我哥听。

  唐霖让我们到酒店先睡一整天,缓过来了再出门。

  等我们昏天黑地睡醒了,我哥带着我去了环球影城,那天出太阳,他给我又戴帽子又打伞的,那时候广东中考早,六月中旬就放假了,错开了旺季,人不算多,但排队的时间也不短。

  唐霖给我们列了一条备忘录,保存在我哥手机里,上面写着我们先去哪再去哪。

  每个主题的纪念品店,我哥就买点东西,什么手链发夹,我说,“买这我们用得上啊?”

  他说,“给你同学当礼物。”

  我在外人面前不爱说话,平时总一起玩的那几个也是女生居多。

  我没想到这一层,从小关于人际关系上的事情都是我哥教我。什么话可以和朋友说,什么话只能回家了和他说,在香港那几年他就慢慢告诉我这些。

  晚上放烟花,我哥牵着我,问我能看到吗。

  我说,“能,哥。”

  我还小的时候,一到过年,街上每家每户都点烟花,我刚开始怕,还要我哥捂着我耳朵。后来慢慢的,每年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我哥从朋友那里买几袋烟花,什么样的都有,他把我从头到脚裹暖和了,带着我在院子里和一群小孩玩。

  每次那些焰火升空的瞬间,我感觉我心里也有什么东西砰地四散了。

  去看唐霖说的乐队演出那天上午,我坐在酒店的床上看电影。

  外面传来房卡开门的声音,是我哥买完饭进来,看着我愣了一下。

  我抬头,却发现眼前模糊一片,伸手一摸,才知道眼泪早已流了满脸。

  “哥,”我说,“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

  我只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我哥听明白了,才来摸我头发。

  那些遥远记忆里的香港、布伊偌斯艾利斯、阿根廷,在我哥的动作间全部消散,我只听到他呼吸。

  我哥问,“还去吗?”

  没头没尾一句话,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问我演出的事,我点点头,他起身把空调打高了一点,说,“来吃饭,小年。”

  我们收拾好出酒店,唐霖戴着另一副墨镜,远远地朝我们挥了两下手。

  下午五点半,演出开始。

  什么演唱会、巡演,我之前没看过,在人多的地方下意识攥着我哥衣角。

  周围人很多,古龙水的味道混杂着。

  突然,在我们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人群里爆发欢呼声和口哨声。我仰着头去看前方的舞台,灯光突然完全熄灭,我哥安抚似的捏捏我手心。

  不断的呼声里,中央的升降台缓缓升起,一束追光应声而下,终于勾勒出一位长发男人的轮廓。

  那人脸上淡淡的,抬眼环顾了一圈,手指拨了一下贝斯,本来有所收敛的人群再次开始呐喊。男人应该是几乎不可觉察地笑了一下,再次拨弦,他的动作熟练又随意,不像在表演,反倒像是一个寻常午后的练习。

  紧接着,舞台上又出现几束追光,将整个升降台照亮,同时伴随着每个人的几十秒独奏,鼓手、吉他手、键盘手,这些都是在仲夏的时候宁喻筝告诉我的,就是那些坐在吧台里边写作业边听歌的日子里。

  终于,观众的情绪几乎达到顶峰。

  可现场却骤然安静下来,空旷舞台上,中间的主唱没有拿贝斯,而是走到钢琴面前,他侧身,一半身体没入舞台的阴影里。

  他的手触碰琴键。

“When I look into your eyes I can see a love restrained”

  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But darling when I hold you'don't you know I feel the same”

  一万匹脱缰的马从我身上踩过。

“'Cause nothing lasts forever and we both know hearts can change”

  我的灵魂早就被扔在无尽海里,渴望神来救我。

“And it's hard to hold a candle in the cold November rain”

  神说,天地同唱。

  ......

  我已经说不出话。我的心可能在直上天堂。我的身体可能在直下地狱。

  我曾经的一切。

  小时候靠在我哥怀里学会的那些儿歌、仲夏里学会的每一句歌词、宁喻筝教我弹的音符、睡不着的夜晚爬上天台哼过的歌、吉他拨弦的感觉、课间带着耳机用MP3循环的音乐……最后是我哥说:有哥在,你怕什么。

  我至今十六年的记忆。

  我的身体里有暮色正升起。

  然后我终于想起呼吸,对我哥说,“哥,我可能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我哥明白了,低下头来贴了贴我头发。

  我哥才是我的救世主。

  没有他我早就溺亡。

  全世界都消逝在我眼前,我只看到我哥的眼。

  那首歌还在唱着,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那里下了一场十一月的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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