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

蝉鸣撕开七月的清晨，陆琼趴在课桌上，看着窗外被烈日烤得蜷曲的树叶。书包侧袋里躺着新加坡航空的电子机票确认短信，像一颗温热的石子，时不时烫得她指尖发颤。

"琼琼！"前桌乔淑突然转过身，马尾辫扫过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暑假打算去哪里玩呀？我们一起去西双版纳好不？"

陆琼刚要开口，后排传来窸窸窣的响动。陈宇把课本立成屏风，探出半截身子，桃花眼弯成月牙："同桌~人家也想去，带我去呗~"

"滚啊！"乔淑耳尖通红，抓起橡皮砸过去，却被陈宇灵活躲开。少年笑嘻嘻地仰靠在椅背上，晨光穿过他微卷的刘海，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陆琼望着这对欢喜冤家，嘴角不自觉上扬。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背书声突然戛然而止，班主任莫冰成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白衬衫领口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

"同学们，期考将至。"他推了推眼镜，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利落的弧线，"考完就是暑假，我先提前祝大家暑假玩得开心！"

欢呼声掀翻教室顶棚，陈宇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莫冰成笑着敲了敲讲台，阳光透过他鬓角的白发，在教案上洒下跳动的光点："但现在，先把心思收一收。你们看看窗外的凤凰花，等再开的时候，就是准高二生了。"

陆琼低头翻着笔记，钢笔尖在"三角函数"的公式旁停顿。六年前妈妈离开时，小区里的凤凰花也是这样烧红了半边天。那时她攥着妈妈的衣角号啕大哭，却只换来一句"等你长大就懂了"。

直到上个月某个加班的深夜，手机突然震动。妈妈发来的消息带着时差的温度："小琼，暑假来新加坡玩吧，妈妈带你去看滨海湾的灯光秀。"

此刻陆琼捏着草稿纸的边角，看着窗外的凤凰花在风中摇晃，恍惚间看见十二岁的自己站在花树下，校服裙摆沾满泥点。

考试周在油墨味和风扇的嗡鸣声中度过。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时，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陆琼抱着书包冲进雨幕，裤脚很快被积水浸透。远处传来宋雯雯的喊声，少女撑着印满卡通图案的雨伞追上来，名牌凉鞋在水洼里踩出欢快的水花。

"你要去新加坡？"宋雯雯在奶茶店拍案而起，珍珠奶茶溅出杯沿，"为什么不早说！我连马尔代夫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陆琼用吸管搅动着冰沙，看着杯壁凝结的水珠蜿蜒而下："六年没见了，她...突然说想我。"

宋雯雯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伸手戳了戳陆琼的脸颊："算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说好了，八月来马尔代夫找我，我要住水上别墅！"

飞机舷窗外的云层像蓬松的棉花糖，陆琼数着云朵打发时间。手机相册里存着临行前拍的全家福——爸爸系着围裙煎鸡蛋，奶奶往她行李箱塞了十个茶叶蛋，还偷偷塞了个红包。

"到了给我们报平安。"爸爸发来的语音带着电流杂音，"要是...要是她留你，就多住些日子。"

暴雨中的樟宜机场泛着冷白色的光，陆琼拖着行李箱走出闸口，一眼就看见人群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妈妈穿着淡紫色连衣裙，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手里捧着一束洋桔梗。

"小琼！"妈妈的声音有些发颤，张开双臂又僵在半空。陆琼闻到熟悉的茉莉香水味，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时，妈妈也是这样身上带着清香，整夜整夜地给她讲故事。

出租车在雨夜中穿行，陆琼望着窗外陌生又繁华的街景。妈妈絮絮叨叨说着新家的情况，说继父是大学教授，说同母异父的妹妹正在学钢琴。这些在视频通话里从未提及的细节，此刻像细密的雨丝，轻轻落在她心上。

推开家门的瞬间，温暖的灯光裹挟着饭菜香扑面而来。餐桌中央摆着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热气腾腾的白雾模糊了眼镜片。

"快洗手吃饭。"妈妈接过她的外套，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早说要来接机，你看看，都湿透了。"

陆琼坐在餐桌前，看着妈妈往她碗里夹菜。妹妹怯生生地递来纸巾，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葡萄。落地窗外，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的雨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她轻轻包裹。

夜深了，陆琼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钢琴练习曲。手机屏幕亮起，宋雯雯发来九宫格照片，全是她在马尔代夫的自拍，最后一张是对着大海比心，配文是："本小姐先替你踩点啦！"

她笑着回复了个可爱的表情包，翻了个身，枕头上还残留着妈妈晒过的阳光味道。窗外的雨渐渐小了，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温柔。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妈妈的故事声中沉入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