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青芒岁月（下）

四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已然是毕业季，蝉鸣聒噪的六月，林陌的邮箱里躺着深圳某大厂的录用通知。他攥着手机冲进篮球场时，陈野正叼着烟蹲在三分线外系鞋带，银链子垂在汗湿的后颈上，被阳光晒得发烫。  

"他们开价这个数。"林陌比了个手势，镜片后的眼睛难得闪着光，"项目组负责人说，我第二次创新大赛那套抗逆向破解的算法......"  

"打住打住！"陈野抬野抬手打断他，"老子听不懂术语，你就说能不能买得起一箱红塔山？"  

"能买一卡车。"林陌推了推眼镜，嘴角绷着笑，"但你少抽点，肺黑了可没代码能修。"  

陈野嗤笑一声，烟灰弹进脚边的易拉罐："行啊，出息了。"他站起身，影子斜斜压过林陌的肩，"什么时候滚蛋？"  

"下月初。"林陌顿了顿，"你呢？"  

陈野没接话，摸出手机扔过去。屏幕上是几十条未接来电，备注清一色的"老头"。林陌抬头时，正撞见他扯下链子攥进掌心，金属边缘硌得指节发白。"家里厂子快垮了，"他踢飞一颗石子，"老头高血压住院，账本乱得像你第一次写的代码。"  

林陌沉默片刻，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烟盒被捏得皱巴巴，是陈野常抽的牌子。"上次你说......"他抽出一根递过去，"天塌了有篮筐顶着。"  

陈野愣了下，突然咧嘴笑了："代码佬学坏了啊。"他接过烟，打火机的火光在掌心一跳

"马上冬至了，去球场？"  林陌问道

“我今年可能去不了了”陈野回答

"不是约好每年冬至都去吗？"  

"这次不一样。"陈野吐了口烟，雾气模糊了眉骨的疤，"老子要回老家了，处理老头留下来的账本"  

夜风卷着烟灰扑向路灯，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成细长的线。林陌忽然想起四年前那个闷热的傍晚，裂开的篮网在风里晃啊晃，像某种倒计时。  

"喂，"陈野用烟头指了指小卖部的方向，"小卖部还有最后一包，抽完再走。"  

玻璃柜台蒙着层油灰，老板趴在收音机旁打盹。陈野拍下一张皱钞，撕开烟盒的塑料膜。"第一根算践行，"他咬住滤嘴，声音含糊，"最后一根......等老子杀回来再抽。"  

林陌没说话，接过打火机替他点上。火光摇曳的瞬间，他看见陈野眼底映着篮球场的轮廓，像一团未熄灭的炭。  

"深圳那地方......"陈野突然开口，"要是有人欺负你，报老子名字。"  

"你名号能镇住谁？"  

"镇不住就打电话，"他碾灭烟头，"老子坐绿皮车去砸他键盘。"  

林陌笑出声，眼眶却隐隐发烫。远处传来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几个新生抱着篮球跑过，欢呼声惊起一片麻雀。  

"走了。"陈野把空烟盒捏成团，抛物线划过路灯，"明年冬至再见吧。"  

"等等。"林陌从包里掏出一枚U盘，"算法备份，加密方式是你扣篮的录像------"他顿了顿，"万一厂子需要......"  

陈野攥紧U盘，链子叮当撞在金属外壳上。"矫情。"他转身挥挥手，影子融进夜色里。

路灯"滋啦"一闪，林陌低头踩灭烟蒂。水泥地上两道影子早已分开，却朝着同一个方向，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就像四年时光的注脚

                            五

十年后的篮板  

林陌松了松领带，西装革褛的褶皱在阳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深圳的职场打磨了他眉宇间的锋利，却磨不平指节上常年敲键盘留下的薄茧。母校的篮球场翻新过，塑胶地面泛着刺眼的红，唯独那个篮筐还倔强地锈在原处，铁圈上挂着几缕褪色的尼龙绳——像极了当年被陈野扣碎的那张网。  

“传球！手腕发力，别跟娘们似的！”粗粝的吼声炸开。林陌猛地回头，场边站着个穿褪色运动服的男人，脖子上银链子晃得刺眼。陈野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戳着小队员的后脑勺：“再软绵绵的，信不信老子把你挂篮筐上练臂力？”  

林陌喉头动了动，皮鞋碾过一颗石子：“教练骂人的台词……十年没更新啊。”  

陈野的背影僵了半秒。转身时，嘴角的疤跟着扬起：“哟，代码精修成人模狗样了？”他随手抄起脚边的球，指尖一旋，“来一局？二十一球，输的请烧烤。”  

林陌扯下领带塞进口袋：“你教的学生……抗打击能力行吗？”话音未落，球已挟着风声砸向他胸口。陈野咧开嘴，眼角的纹路深得像年轮：“先担心你的老胳膊老腿！”  

西装裤束缚着步伐，林陌第三次上篮时踉跄了一下。陈野突然从斜刺里窜出，掌心“啪”地拍在球上：“穿高定耍帅？不如当年摘眼镜唬人！”  

“你倒是没变，”林陌喘着气扯松袖扣，“篮板下不讲逻辑，只靠肌肉？”  

“放屁！老子现在讲究战术——”陈野突然压低声音，“比如……假装包夹骗你走位。”他猛地把球甩向三分线外，林陌条件反射地冲过去，却听见身后一声嗤笑：“蠢，这招大二就对你用过！”  

球空心入网，陈野得意地抹了把下巴的汗：“二十一比十九，代码佬，认命吧。”  

林陌弯腰撑着膝盖，忽然轻笑：“你扣篮的录像……还在U盘里。”  

陈野抛球的手顿了顿。夕阳把锈蚀的篮筐镀成金色，他嗓音沙哑：“厂子倒闭那年，老头把链子卖了换药钱。”他扯了扯空荡荡的领口，“就剩这破U盘，密码试了八百遍——你他妈到底设的什么？”  

“暴力破解当然没用。”林陌摸出手机，屏保是两人毕业那晚捏瘪的啤酒罐，“密码是你第一次叫我‘代码佬’的日期。”  

陈野愣住，突然一脚踹飞篮球：“文化人就是麻烦！”球撞在篮板上，“哐当”一声惊飞了麻雀。他转身走向场边的破书包，掏出一盒红塔山扔过去：“最后一根，抽完滚蛋。”  

林陌接住烟，滤嘴上还沾着粉笔灰：“县中教练抽这牌子……掉价。”  

“总比某些人强，”陈野摸出打火机，“西装革履的，连冬至约球都鸽了十年。”  

火苗蹿起的瞬间，林陌看见他掌心有道新疤，蜿蜒如未闭合的代码括号。“厂子的账……”他迟疑着开口，却被陈野打断：“早填平了。现在这帮小兔崽子——”他指了指远处罚跑的学生，“比老子的坏账还难搞。”  

烟灰簌簌落在塑胶地上，陈野陈野忽然用鞋尖蹭了蹭林陌的皮鞋：“喂，深圳的篮筐……没被资本家调低吧？”  

林陌推了推眼镜，金属框闪过一道光：“明天冬至，敢来比三分球吗？”  

陈野沉默片刻，突然大笑。笑声惊动了锈篮筐上的尼龙绳，它们在风里轻轻摇晃，仿佛从未被岁月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