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逝

许念站在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她眼睛发疼。她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死亡通知单，周忘的名字印在最上方，后面跟着冰冷的日期：2021年12月12日。

三天前，她收到周忘寄来的信。信纸上的字迹虚弱得几乎认不出来，他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直到护士打来电话，她才知道那个“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医生递给她一个铁盒，"这是他嘱咐要交给你的。"

铁盒里装着一片干枯的枫叶，是四年前他们初遇时，周忘从她头发上摘下来的那片。叶子下面压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周忘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脱相，却还努力对着镜头微笑。照片背面写着：“阿念，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许念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她想起半年前，周忘突然开始疏远她。他总是说工作忙，电话越来越少，见面时也心不在焉。直到那个雨夜，他站在路灯下，脸色苍白地说：“我们分手吧，我腻了。”

她当时把伞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跑进雨里。现在想来，那天他咳得弯下腰时，捂嘴的手帕上一定沾满了血。

“他是什么时候确诊的？”许念问护士。

“去年冬天。”护士递给她一份病历，“他拒绝所有激进治疗，说不想让重要的人看见他最后的样子。”

病历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检查记录和用药说明。许念翻到最后一页，在“紧急联系人”一栏里，周忘依然写着她的名字和电话。

病房已经收拾干净，只有窗台上放着一盒没拆封的止痛贴。护士说这是周忘常用的牌子，他总是一次性买很多盒。许念拿起一盒，发现背面写着小小的日期和“今天也很想阿念”。

秋风从窗口灌进来，吹散了病床上最后一点消毒水的气味。许念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梧桐树。树叶已经开始泛黄，就像四年前他们初遇时那样。

她忽然想起周忘信里的话：“阿念，不要难过。我很庆幸最后留给你的，是那个还算体面的周忘。只是对不起啊，那年秋天答应要永远陪着你的约定，我要食言了。”

窗外的梧桐叶轻轻摇曳，许念把铁盒贴在胸口。她知道，有些约定即使不能实现，也值得用一生去铭记。就像那年秋天周忘说的“永远”，虽然短暂，却真实地存在过。

许念走出医院时，天空飘起了细雨。她没有撑伞，任凭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手机突然震动，是周忘设置好的定时邮件：

“阿念，当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大概已经离开了。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最后的样子。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去的糖葫芦店吗？我在那里给你留了礼物。”

糖葫芦店老板认出了许念，从柜台下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周先生上个月来的时候，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老板叹息道，“但他坚持要亲手包好这些。”

纸袋里装着三十二颗独立包装的山楂糖，每一颗糖纸上都写着日期。最下面压着一张纸条：“阿念，以后每个秋天，记得来吃一颗糖。就当是...我还在陪你过秋天。”

许念拆开第一颗糖，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想起四年前的那个秋日，周忘把第一颗糖葫芦喂到她嘴里时，阳光正好落在他的睫毛上。

回到家，许念开始整理周忘的遗物。在他的书桌抽屉里，她发现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给阿念的日记，从确诊那天开始。”

每一页都记录着他的病情变化，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思念：

“3月15日，今天化疗后吐得很厉害。但想到阿念做的南瓜粥，突然就不那么难受了。”

“5月20日，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很像阿念，追了三条街才发现认错了。腿疼了一整天，但值得。”

“8月12日，医生说最多还有两个月。我决定和阿念分手了。对不起，阿念”

最后一页写着：“12月10日，可能撑不过今晚了。阿念，不要哭。你要相信，我离开的时候，心里全是你笑着的样子。“

许念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抱着笔记本蜷缩在沙发上，窗外雨声渐大，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泣。

第二天清晨，许念带着周忘最喜欢的向日葵来到墓前。墓碑上的照片是他生病前拍的，笑容干净明亮，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

“你这个骗子。"许念轻声说，"不是说会永远陪着我吗？”

秋风拂过墓园，带来远处孩童的笑声。许念把一片梧桐叶放在墓前，那是她从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摘来的。

“但是没关系，"她擦干眼泪，"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每个秋天，我都会带着糖葫芦来看你。”

离开墓园时，许念回头望了一眼。阳光透过云层，正好落在周忘的墓碑上，温暖而明亮，就像他曾经给过她的爱。

她知道，有些离别不是终点。就像秋天的落叶，看似是结束，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生。周忘虽然离开了，但他教会她的爱，将永远留在她的生命里。

从那天起，许念开始学习周忘最喜欢的摄影。她走遍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用镜头记录下每一个秋天的模样。照片里有时是一片飘落的枫叶，有时是一串晶莹的糖葫芦，但每一张的角落，都会留下一个小小的"Z"，那是周忘姓氏的首字母。

又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许念在摄影展上展出了这组作品。展览的名字叫《逝》，简介只有一句话：“献给那个教会我爱，却没能陪我走到最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