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一中的老图书馆在九月清晨吞吐着新生。
铝箔窗帘筛过的秋阳斜切过船舶类书架，陆恒左手握的绘图铅笔正在《船舶简史》扉页游走，笔尖在"郑和宝船复原图”旁悬停。
宋渐青作为校刊实习编辑，奉命来拍“新生阅读瞬间”专题照片，镜头无意间捕捉到他的左手笔记。
宋澜青调整相机焦距时，发现陆恒正在《船舶简史》内页涂改。
宋澜青同学，馆藏编号H-17禁止涂改。
清泠的女声擦过耳际时，陆恒的右手正压着书脊。他抬眼看见反扣的校刊记者证在对方胸前晃荡，镜头盖磕在铁质书架上发出轻响。
宋澜青的食指还点在书脊标签处，目光却掠过少年左腕内侧的墨迹。
——那是渔船发动机的剖面草图，混着昨夜修理时的机油。她的历史笔记摊在相邻书架，第三页用红笔圈着"正统七年漕船规制"的批注。
陆恒福船甲板该有七丈二。
陆恒的铅笔突然点在插图舷窗位置。
陆恒明代丈量尺合现在31.1厘米，这里比例不对。
他撕下笔记本的横线纸，左手推来的公式像一串精密齿轮。
陆恒承重面积误差会导致稳性系数偏移8%。
宋澜青接过纸片的瞬间嗅到海盐气息。
上周历史月考的错题在脑海闪回，她记得特级教师演示过实物投影仪上的宝船模型，桅杆投影在多媒体白板上的角度与此刻纸上的三角函数惊人吻合。
宋澜青但郑和船队配备的是沙船。
她突然用笔尖戳向自己笔记上的漕运图。
宋澜青《龙江船厂志》记载的封舟甲板宽比是...
话未说完，借阅台传来闭架图书的扫码声。
陆恒已经合上《船舶简史》，右手把书推回原位时，袖口露出半截改装过的卡西欧计算器。
陆恒错的是第58页。
陆恒甲板宽度和稳性系数有关，除非…
突然收声，撕下一页纸写公式推给宋澜青。
宋澜青接过纸片，发现是数学方程。
宋澜青这是…船体承重计算？
他单肩挎起帆布包，磨白的背带上还别着渔船维修厂的工牌。
陆恒错了找我，在理科二班。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
陆恒你笔记第20页，永乐十三年的漕粮数据漏了计量单位。
脚步声消失在旋转楼梯时，宋渐青才发现自己的校刊采风本上落了片银杏书签——沾着机油的叶脉间嵌着微缩的船舶线图。
宋澜青从图书馆出来后，走着走着，又碰见了在树下乘凉的陆恒。
宋澜青好巧啊！同学，又见到你了。
陆恒嗯。
陆恒礼貌致意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宋澜青那个……我挺好奇的，想问一下你，为什么懂那些东西啊？
陆恒我父亲在港口工作。
陆恒左手拿着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圈，笔尖悬停在《船舶简史》扉页的借阅卡上，右手从书包侧袋抽出本《高中物理错题集》，书脊夹着张褪色的渔船检修单。
陆恒小时候常去码头，看他们修船。
宋澜青那你爸爸应该很疼你。
陆恒还行吧，就是普通父子关系。
陆恒小时候就觉得修船很酷，现在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也很有意义。
注意到宋澜青表情有些落寞，声音刻意放柔了些 。
陆恒不过现在主要是我自己喜欢。对了，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说完顺手从书包侧袋掏出盒牛奶，正准备要喝。
宋澜青嗯……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生病去世了。
陆恒左手握着的牛奶盒突然被捏得凹陷，塑料发出轻微的脆响。
陆恒抱歉，我...
宋澜青没事，我都习惯了。
沉默了几秒，突然把牛奶盒塞进你手里。
陆恒这个给你。
宋澜青谢谢。
宋澜青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陆恒陆恒。
宋澜青我叫宋澜青，我在文科一班。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陆恒彼此彼此。
陆恒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澜青嗯，下次见。
陆恒嗯。
公交车启动的轰鸣中，宋澜青站在原地，夕阳穿过船穿过发梢，在她校服上投下无数晃动的光斑，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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