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第一次遇见艾莉娅是在她八岁那年夏天。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蝉鸣声此起彼伏，小满为了逃避午睡，偷偷溜进了村子后面的森林。她光着脚丫踩在松软的苔藓上，追逐着一只翅膀闪着金光的蝴蝶，不知不觉跑到了森林深处。
"人类的孩子不应该独自来这里。"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满抬头，看见一个银发少女坐在粗壮的橡树枝上，尖尖的耳朵从发丝间露出来，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她的眼睛像是融化的琥珀，闪烁着不属于人类的光彩。
"你是精灵吗？"小满睁大眼睛，忘记了害怕。
银发少女轻盈地跳下来，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叫艾莉娅。"她歪着头打量小满，"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小满反问，"你比王婶家的大鹅可爱多了。"
艾莉娅愣了一下，然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天下午，精灵带着人类女孩认识了森林里每一种会发光的蘑菇，每一种能吹响的叶子。太阳西沉时，小满不得不回家，她拉着艾莉娅的手说："明天我还能来找你玩吗？"
艾莉娅眨了眨眼："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小不点。明天对你来说很长，对我来说只是一眨眼。"
但第二天，艾莉娅还是在同一棵橡树下等着小满。
就这样，一个人类女孩和一个森林精灵的友谊开始了。小满每周都会找机会溜进森林，艾莉娅教她辨认草药，告诉她夜莺的歌声里藏着什么秘密。作为回报，小满给艾莉娅讲述人类村庄的故事，教她玩跳房子和抓石子。
"你们人类真有趣，"艾莉娅常常说，"明明生命那么短暂，却发明这么多游戏来消磨时间。"
小满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思考死亡。那天她在森林里发现了一只死去的知更鸟，羽毛依然鲜艳，身体却已经冰冷。她哭着挖了一个小坑，把鸟儿埋了进去。
"艾莉娅，你会死吗？"小满红着眼睛问。
精灵少女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赤足轻轻拍打着水面。"当然会，只是不像你们那么快。"她漫不经心地说，"精灵能活上千年呢。"
"那等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艾莉娅转过头，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别说傻话，你才多大。"但她还是��手擦掉了小满脸上的泪水，"我会记得你的，小不点。毕竟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朋友。"
小满十五岁时已经比艾莉娅高出了半个头，虽然精灵总是强调自己已经一百三十多岁了。她们的习惯开始互相影响——艾莉娅学会了人类的拥抱，小满则养成了精灵式用额头触碰表达亲密的习惯。
"我今天在村里看见一个老人去世了，"小满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说，"他的家人围着他哭，但他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艾莉娅正在编织一个花环，手指灵活地穿梭于野花之间。"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知道自己活不长，却还能那么坦然。"
"因为这就是自然规律啊，"小满接过艾莉娅递来的花环戴在头上，"就像春天花开，秋天叶落。死亡只是生命的一部分。"
艾莉娅皱起鼻子："我可不想死，光是想想就害怕。"
小满大笑起来，伸手捏了捏精灵的脸颊："你这个怕死的长生种！"
时间如同溪水般流淌。小满十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年轻的木匠学徒，有着温暖的笑容和灵巧的双手。她开始去森林的次数变少了，有时整整一个月都不出现。艾莉娅会在村子边缘的大树上等待，看着小满和木匠青年并肩走在夕阳下，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酸涩。
但小满总会回来，带着新烤的蜂蜜饼干或是新学会的歌谣。她会靠在艾莉娅肩上，讲述自己平凡却充实的生活，而艾莉娅则分享森林里新出生的独角兽幼崽或是百年一见的蓝月季开花。
"我要结婚了，"小满二十五岁那年宣布，"你会来参加婚礼吗？"
艾莉娅从没见过人类婚礼。她躲在宾客中，看着小满穿着红色嫁衣，在众人的祝福中走向那个木匠——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精灵突然意识到，在她漫长的生命中，小满正在经历着所有人类都会经历的重要时刻，而这一切对她来说只是转瞬即逝的片段。
婚礼后的篝火晚会上，艾莉娅悄悄走到小满身边。"祝你幸福，小不点。"她轻声说，将一个用星光编织的手链戴在小满腕上，"它会保护你。"
小满三十岁时，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一个秋日的午后，她带着自己五岁的女儿来到森林边缘。
"妈妈，真的有精灵吗？"小女孩仰着脸问。
"当然有，"小满微笑着指向远处的橡树，"看，她就在那里。"
艾莉娅从树后走出来，小女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真漂亮！"小女孩小声说，"就像故事书里的仙子！"
那天晚上，当小女孩在帐篷里熟睡后，艾莉娅和小满坐在篝火旁，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你变老了，"艾莉娅突然说，手指轻轻抚过小满眼角的细纹，"我差点没认出来。"
小满笑了："人类就是这样啊。不过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艾莉娅低下头："长老告诉我，对你来说，我们已经认识了大半辈子。但对我来说，这还不到生命的十分之一。"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小满，我查了精灵的典籍，人类...人类一般只能活到六七十岁，对吗？"
篝火噼啪作响，小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握住艾莉娅的手："是啊，所以我们要珍惜现在在一起的每一刻。"
艾莉娅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泪光："这不公平！为什么你们人类能这么平静地接受？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她的声音哽咽了。
小满将艾莉娅拉入怀中，就像多年前精灵安慰她那样。"因为对你来说，我的生命太短暂了。但对我来说，这一生已经足够漫长而美好了。"她轻拍着艾莉娅的后背，"别为我难过，艾莉娅。死亡只是另一场伟大的冒险。"
岁月如梭。小满四十岁时有了第一个孙子，五十岁时丈夫因病去世，六十岁时头发已经全白。而艾莉娅依然是那个银发少女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沧桑。
她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小满的腿脚不再灵便，无法走那么远的路去森林。更多时候是艾莉娅悄悄来到村子，在小满的窗前放下一束野花或是一篮新鲜的莓果。
小满七十岁生日那天，艾莉娅终于鼓起勇气现身。她推开小木屋的门，看见曾经活泼的女孩如今已是个佝偻的老妇人，坐在摇椅里，膝上盖着毛毯。
"你来了，"小满的眼睛依然明亮，"我正等着你呢。"
艾莉娅跪在小满面前，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我害怕，"精灵低声说，"每次来看你，我都害怕是最后一次。"
小满轻轻抚摸着艾莉娅的银发："傻孩子，有什么好怕的。"
但那天晚上，当艾莉娅准备离开时，小满突然叫住她。"艾莉娅，"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其实...其实我骗了你。"
精灵转过身，看见小满眼中闪烁的泪光。
"我说不害怕死亡，那是骗人的。"小满艰难地说，"我害怕黑暗，害怕未知，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她伸出颤抖的手，"你救救我呗，就像你小时候害怕时我安慰你那样。"
艾莉娅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她回到小满身边，将老人轻轻搂在怀中。"记得你告诉我的吗？"她轻声说，声音温柔而坚定，"死亡只是另一场伟大的冒险。而我，我会一直记得你，小不点。只要森林还在，只要星光还在闪烁，你就活在我的记忆里。"
小满在艾莉娅怀中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微笑。"谢谢你，我的老朋友。"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帮我...照顾我的曾孙女...她和你一样...喜欢闪光的东西..."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时，艾莉娅依然抱着小满已经冰冷的身体。精灵的泪水落在人类朋友安详的面容上，像是清晨的露珠。
多年后，村里来了一个银发的精灵，她总是带着糖果和故事，吸引孩子们围绕在身边。特别是其中一个黑眼睛的小女孩，精灵对她格外温柔。
"你为什么总是来看我们？"小女孩有一天好奇地问。
精灵微笑着，眼中闪烁着遥远的光芒："因为很久以前，我答应过一个朋友要照顾她喜欢闪光东西的曾孙女。"
"那个朋友现在在哪里呢？"
精灵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有几朵白云缓缓飘过。"她变成了风，变成了阳光，变成了春天里第一朵开放的花。"她低头对小女孩眨眨眼，"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