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消散时，教学楼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许天若靠在教室后门的门框上
“你磨磨蹭蹭在干嘛”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带着没压下去的烦躁
“昨天说好了今天补数学，你想拖到什么时候？”
许天亦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
他右小腿还没完全恢复，起身时扶了下桌沿
“马上就好，刚才在整理错题本”
早上出门前，顾之在玄关处拽住他，手指捏着他的胳膊
“你以为你哥真把你当弟弟？他心里只有他那个死鬼妈留下的东西。你得跟他搞好关系，最好让他离不开你，不然等你爸百年之后，咱们娘俩连喝汤的份都没有！”
当时许天亦没应声，只觉得顾之是想多了
许天若虽然毒舌，可上次他骨折住院，对方还是默默把笔记抄了一份送过来；上周他数学没及格，也是许天若主动说要补课
这些事，他都记在心里
可现在，许天若的不耐像针一样扎过来
“整理错题本？”
许天若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许天亦的书包，语气更冷
“反正你也不在乎成绩，混日子就好，何必浪费我时间”
话像根刺，扎得许天亦心里发闷
他抬起头，看着许天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顾之早上的话突然又冒了出来
“我没有不想补”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
“我只是慢了点，你至于这么说话吗？”
“我怎么说话了，难道我说错了？上次讲的题，这次作业还是错，你到底有没有听？还是说你觉得有你妈在，就算成绩差，也能在我家待得舒舒服服？”
许天亦本就因为顾之的挑拨心里有点不舒服，现在被许天若戳到“家”这个点，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
他往前跨了一步，拐杖在地上顿得重了些
“我什么时候靠我妈了？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给我补个课，至于把自己说得多高尚吗？你不就是……”
话到嘴边，理智突然断了线
“你不就是因为你妈早死了，所以看谁都不顺眼，总想着找我的茬吗”
声音在空教室里炸开，带着少年人没忍住的戾气
自己先僵住了
他看着许天若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从没想过要提这件事，可话就像不受控制似的冲了出来
拐杖从手里滑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许天若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里的刻薄和不耐瞬间被打碎，只剩下一种近乎茫然的怔愣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呼吸慢了半拍
十岁那年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爸爸说“妈妈走了”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卷着傍晚的凉意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吹得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变得凝滞
许天亦看着许天若眼底从未有过的慌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许天若的指尖还保持着攥紧书包带的姿势，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他看着许天亦的眼睛，却没说出一个字
那些刻薄的、反驳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心脏被攥紧的闷疼，像小时候在医院听到“妈妈救不回来了”时的感觉
许天亦看着他这副模样，后知后觉的恐慌猛地涌上来
他想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拐杖，可右腿刚一用力就传来一阵酸麻，整个人踉跄着差点摔倒
“我……”
他张了张嘴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着说这个……”
“闭嘴”
许天若终于开了口，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
他别开眼，不再看许天亦慌乱的表情，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刚才还带着戾气的身影，此刻竟透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许天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终于撑着桌子站稳
教室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地上拐杖反射的冷光
他又想起早上顾之凑在他耳边说
“许天若最在意他那个死了的妈，你要是气不过，提一句准能戳中他”
原来顾之早就算好了，算准了他会在气头上失控
“混蛋”
不知道是在骂顾之，还是在骂自己
他弯腰捡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许天若刚才站过的地方，地上还留着一片被风吹进来的梧桐叶，像是刚才那场争执唯一的痕迹
许天亦站了很久，直到走廊里的声控灯暗下去，才拖着脚步往外走
路过楼梯间时，他下意识地顿了顿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窗户的声音
他知道许天若可能在里面，却没勇气进去
口袋里的钥匙串硌着掌心，那是上周许天若帮他捡回来的，当时还嘴硬说
“看你瘸着腿弯腰费劲”
现在想来，那些藏在刻薄背后的在意，全被刚才那句恶语碾碎了
而楼梯间里，许天若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书包放在脚边，里面还装着给许天亦整理的数学错题集
昨天熬夜抄的，怕许天亦看不懂，还特意用红笔标了易错点
他想起刚才许天亦慌乱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涩
不是真的气许天亦收拾慢，只是一想到顾之每次看他时那副算计的模样，就忍不住把火气撒在他身上
到头来，最伤人的话，却扎在了自己最在意的地方
走廊里传来拐杖“笃笃”的声响，越来越远
许天若抬起头，看着楼梯间的窗户，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色
他不止一次发现，自己对许天亦的感情，早就不是“讨厌”能概括的
讨厌他带来的麻烦，却又忍不住在意他的伤；烦他总跟着自己，却又会下意识等他一起放学
可这些心思，现在全被那句“你妈早死了”堵在了喉咙里
第二天早读课，许天亦揣着颗从家里带的水煮蛋，在教室后门等许天若
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扶着拐杖的手上，指节因为紧张微微泛白
许天若走进来时，校服领口拉链依旧拉得严实，眼神扫过他时没做任何停留，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哥”
他在许天若座位旁停下，把手里的鸡蛋递过去，声音压得很低
“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种话”
鸡蛋还带着点余温，是他早上特意让厨房煮的，知道许天若早上不爱吃甜的
许天若没抬头，手里翻书的动作没停，书页划过的声音在安静的早读课上格外清晰
“没必要”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看那颗鸡蛋，也没看许天亦
“以后不用找我，补课的事也算了”
许天亦伸着的手僵在半空，鸡蛋的温度慢慢散掉，像他心里的温度一样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看见许天若从抽屉里拿出昨天的数学错题集，直接塞进了桌角最里面，仿佛那本熬夜抄的笔记，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整整一天，许天若都在刻意避开他
课间许天亦想去操场找他，却看见他和同学往相反方向走
午饭时他端着餐盘想坐过去，许天若看见他就起身换了座位
最后一节体育课，许天亦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看着许天若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他知道，恶语会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形同陌路
放学，许天亦收拾好东西，没再像往常一样等许天若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教室，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校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教学楼的拐角处，许天若的身影一闪而过，却没朝他这边走
许天亦攥紧了拐杖，转身继续往前走
口袋里的那颗鸡蛋还在，已经彻底凉了
他想起昨天许天若在楼梯间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想起今天许天若刻意冷漠的样子
傍晚的风掠过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带着晚香玉的淡味，许天亦校服的衣角轻轻晃
他攥着定制拐杖的手又紧了几分，象牙白的杖柄被指尖焐出薄汗，指腹反复蹭过刻着许家徽记的金属连接处，那触感像极了心口隐隐的钝痛
低头时，口袋里凉透的溏心蛋隔着定制校服的布料硌着皮肤，蛋壳上还留着厨房阿姨特意画的小太阳，却再没了清晨时的温度
他没看见，在他走进许家别墅区大门的那一刻，不远处黑车后座里，许天若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抠着座椅的缝线
少年望着那道拄着拐杖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大门后，才收回目光
他不是不想原谅，只是一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要好好的”，想起那句“你妈早死了”，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连一句平和的话都说不出来
“少爷，现在回家吗”
他回过神
“再等十分钟”
他总怕许天亦走不稳，怕石板路硌到他还没好利索的腿
许天亦刚推开家门，就看见顾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捏着杯红酒，杯壁上凝着水珠
“怎么一个人回来？司机没去接你？”
顾之的声音裹着红酒的醇香，却没什么温度
“许天若呢？没跟你一起？”
“他先回来了”
许天亦避开她的目光，把拐杖靠在玄关的柜上，书包往旁边一放，包带撞在柜面上，发出轻响
顾之放下杯子，起身走到他面前，手想去碰他的胳膊，被他侧身躲开
“是不是吵架了？”
她凑近了些，香水味混着红酒味扑面而来
“我早说过，天若心里只有他那个死了的妈，心情正不好着么，你倒好，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丢不丢人？”
“够了！”
许天亦猛地抬头，眼神里的冷意让顾之的话顿在嘴边
“昨天那些话，是你故意教我的吧？”
少年的声音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你早就知道他最在意妈妈，故意让我戳他的痛处，你只想要父亲的家产，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好过”
说完，他转身就往二楼走，拐杖敲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跟过去那个轻信顾之的自己决裂
顾之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端起酒杯，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她要的，从来都不只是这点动静
许天亦回了房间，把书包扔在桌子上
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凉透的鸡蛋时，指尖碰到蛋壳的冰凉让他心头一沉，抬手扔进了的垃圾桶
上周在书房补课，他一道题讲了三遍还不会，许天若气得把笔往书桌上一摔，却还是重新抽了张纸，一笔一划画辅助线
他骨折那天，许天若背着他从医院的病房到停车场，衣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那些藏在刻薄背后的柔软，全被他那句没经过脑子的话，摔得粉碎
他靠在卫浴的玻璃门上，正想平复情绪，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许天若
许天若拿着水杯从走廊走过，路过许天亦的房门时，脚步顿了顿
许天亦的房门突然开了
四目相对，许天若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想往自己房间走
他怕再待一秒，会忍不住问出那句话
“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难过”
更怕看见许天亦眼底的慌乱，会泄了自己还没压下去的情绪
“哥”
许天若的脚步僵住了，他能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试探
他没回头
“别跟着我”
//我回来啦，好多天构思这一章的剧情。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